那赤鹤立刻脸上一变,阴狠的表情立刻就浮现出来。他看着这两个站在奈河岸边的人,又是一阵狂笑,接着,便挥了挥袖子,立刻有人端着两个以红布遮盖的大盘子。赤鹤揭开那两块红布,又闪在一边,得意地望着她们。
她望着那盘中之物,浑身就像掉进冰窖里一样,冻成了一个冰人。
那两个盘子,一个放着一个赤红色的狐狸的头,另一个,却是一个黄狐狸的头——他们前一天,还坐在她身旁,一边笑眯眯地对着她说:“琳琅,你看看这个好不好看?”“琳琅,你喜欢不喜欢这个?”
那时候,她正心情很低落,只看了看他们捧在手心的东西,撇撇嘴,摇摇头,便将目光放在远方。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用那样溺爱的声音叫她琳琅,再也不会有人将她捧在掌心呵护——琳琅,已经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苦的狐狸。
眼泪从她眼中滑落,一串又一串,直到变成汪洋大海,再也不能成行。
她想再叫他们一声,可是喉咙却被哽住,无论怎样努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莞娘忽然蹲下,将她搁在背上,化作一只大鹏的模样,展翅便要往奈河那一端飞去。
赤鹤望着她们,也不阻拦,只尽管让莞娘带着她越飞越高。直到她们飞到离这一侧岸边二十来米远的地方,才冷冰冰地下令:“放箭!”
她听着箭从空中穿过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
她感觉到身下莞娘的身躯震动了好几次,知道她中了箭,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她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莞娘的脖子。
莞娘含含糊糊地说:“九公主……莫要担心,莞娘……莞娘能撑得住……”
她知道,她在撒谎。因为她自己的衣裙已经有了糯糯湿湿的迹象,那上面,必定已经沾满了莞娘的血。
她从来不曾这样懊悔过。
倘若从前,她肯乖乖听父母的话,不调皮,不惹他们烦心,或许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天地洪荒的大事,也不至于在这样不知情的时候,就被赤鹤斩杀殆尽。
倘若从前,她肯不计较土豆蝈蝈是因为什么理由,才对她这样百依百顺,肯点头答应与他订亲,那么天族的救兵只怕早就赶到——天君与天后,肯定不会坐视未来亲家遭此大劫。
倘若从前,她肯不那么贪玩,乖乖地跟着父母修炼仙术,或者她此刻,还能够抵挡上一阵,不至于这样手足无措。
倘若……
可是,这世界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倘若。
这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允她从头来过。
她瞧着莞娘的身躯越飞越低,越来越挨近奈河的水面,却又努力振翅,想要飞的更高一些。她心底,越来越痛,却又作声不得,只能伏在莞娘的背上,将头埋在她的羽毛里,任泪水打湿了那些细嫩的绒毛。
就算在这样的时候,莞娘还是强撑着安慰她:“九……公……主,琳琅,不要怕……不要怕……”
可是,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一只利箭忽然嗖地一声穿过了莞娘的身躯。
莞娘身躯一震,扇了两下翅膀,似乎想再飞的高一些,却终究无力地跌落下去,一声“对不起”为不可闻地从她耳旁滑过。
她瞧着那奈河的水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脑中却忽然清晰地想起这一条河的传说。
这奈河所在的地方,原是一条僻静的峡谷。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对情侣就住在这峡谷中,与世无争。他们每日里种花种草,累了的时候就坐下来歇歇,那少年便会吹起他的长笛,一阵又一阵欢快的声音便从每一个笛孔中争先恐后地奔出来,汇聚成一首美丽的曲子。他的爱人便坐在他身旁,沉醉在那些美妙而欢快的笛音里。
这笛音如此轻快而美妙,吸引了不少洪荒之中的花鸟鱼虫,这附近的草木,也变得日益茂盛丰美。
还有不少神仙也慕名而来,在这附近结庐而居。
开始的好几千年,两人相互爱慕,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日子过的颇为顺遂。
然而,喜新厌旧,是这世间万物的天性。神仙也不能例外。于是,这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便开始逐渐厌烦彼此。他们开始斗嘴,然后吵架,然后冷战。
直到有一天,那女子在跟夫君吵了一架之后,去临近的一座小岛散了几日心。待她回来时,他们的屋子里,已经多了另一位女子。那女子正半含娇羞地微微侧着脸,等着她的夫君,将那一筷子鲜美的鱼肉夹到她红润而诱人的口中。而她的夫君酒意正酣,不但将那鱼肉夹进她口中,还就着那鱼肉,亲了那女子一口,这才微微皱着眉头,瞧着正依在门口,已经无法动弹的她。
她恨恨地一笑,忽然就转身,跳起了一种美丽而缭乱的舞。那男子先是静静地看着,待查明了她的意图之后,就立刻站起身,想要阻止她。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
她不断地转身,时而甩起云袖,时而摆动身躯。裙琚在狂风中飘扬,她整个人也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狂风大作,暴雨不歇。
那女子跳了足足有四十九天,直到这一处峡谷被完全淹没,成为一处江河,她才扶着一旁的一棵柳树站住,定定地望着那水面。有血从她口中溢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却化成碧绿的水珠,很快地顺着沟壑融入那江河中去。
她坐在岸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水面足足有三天,最终,却是凄凉一笑,淡淡地站起身,如同她还是一条美人鱼一般,跳进那幽深的水面。
所以,这奈河之中,从来没有鱼虾。因为这河水,是一条美人鱼的眼泪。
从前,她的母亲曾抱着他,对着这奈河叹息。她的父亲一路寻来,瞧了瞧泪眼滂沱的她的母亲,不说话,只叹息一声,将母亲扶起来,连同幼小的她一起,揽在怀里,慢悠悠地走回去。
梧蔸,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一生,永永远远,也不能得到幸福。
她镇定地看着那水面一寸寸地伸过来,淹没了她的头顶,眼睛,胳膊,直至全身。
似乎有人惊呼。似乎有刀剑撞击之声入耳。
但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她就要死了。
这是她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