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也就是朱载坤被宁嫔陷害入狱那天的下午，朱载坤曾经跟方皇后说过自己头一天晚上做的梦，之后还特地进了一言，后半句就是——事情若果真发生，皇后一定要秉公处理，不要夹带私怨，否则必埋大患。
方皇后仔细回想当日情形，依稀记得当时朱载坤说完这句后，似乎还大有深意地望了曹端妃一眼，心中又是一惊：莫不成，太子果然连这也梦到了？幸好我记牢了太子之言。否则……若是全依我意，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轻轻捂了捂嘴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后，方皇后道：“秦福，你带几个人去把端妃请来，可不要再像刚才那般莽撞。”
等在下面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秦福应了一声，立即带人匆匆去了。秦福也不是个简单人，从皇后对端妃的称呼以及那个“请”字上就知道，皇后这是没把端妃当成疑犯。所以他这次去，可不能像带宁嫔那般冲进人家被窝里去拉人。
去了端妃处，又是通报，又是等待端妃穿衣打扮，足足有三刻钟之后，秦福才算带人把端妃请了过来。来时的路上，秦福也把晚上发生的事跟端妃说了个大概。端妃人长得漂亮，脑筋就远没有那么聪明了，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突然意识到这事跟自己大有干系。嘉靖可是找了自己之后，才遇刺的啊。再回忆起十几日前，朱载坤在坤宁宫里那番意味深长的劝告，端妃无比后悔当时为什么当成了耳边风。等走到乾清宫大殿门口，见到里面宫人跪倒一片的景象时，端妃几乎吓得傻了。
大殿上，方皇后正仔细听着杨金英供出太子入狱真相。从宁嫔如何与她以及桃红等人谋划陷害太子，到后花园勾引，再到桃红偷偷将战甲弓箭藏入太*中等事，杨金英全部交代了个仔细。同为陷害太子知情者的刘妙莲也证实了杨金英所言。方皇后听完，正吩咐身旁太监一并记下，留待明日嘉靖醒来好上奏，就见端妃脸色煞白，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来，便向她一招手：“端妃到了，来，过来说话。”
端妃哪里敢走到皇后身边，跨进大殿门槛，便扑到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泣道：“皇后娘娘……求您为妾身做主啊……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是冤枉的……妾身对此事根本一无所知……也……也绝非主谋……皇后娘娘……”
方皇后见端妃跪在自己身前那苦苦哀求的样子，心中自然浮上一丝得意，以前的气儿竟也消了大半，温声道：“端妃，此案与你究竟有无干系，本宫自会查明，你莫要惊慌。”
转过头，方皇后又冷冷道：“王氏，你说端妃曹氏与你同谋加害皇上，可有什么凭据？”
宁嫔恨恨盯着端妃，嗤道：“皇后可真是明知故问，我们二人只是商量过这件事，根本还没决定动手，还能有什么凭据？她可没有我这么傻，事儿没干成还留着证物给你们抓到。”
“你——你胡说，我何曾跟你商量过什么事？皇后娘娘——”端妃见宁嫔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气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宁嫔却回给她一个冷笑。
“端妃，你且住口，是非善恶自有公论，本宫不会那般草率。”方皇后打断了端妃的哀求，又道：“王氏，你既说端妃与你同谋弑君造反，那么本宫问你，你们的密谋究竟是在哪一天？什么时辰？”
“十月初二，戌时。”
端妃立即抢道：“你说谎！初二那晚……初二那晚皇上翻了妾身的牌子，整夜妾身都与皇上在一起，哪有时间与你密谋？这些事，后宫总牌、敬事房管事、行走等人都可以作证，便是皇上他……也可以为妾身作证——”
方皇后粉拳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大胆王氏！死到临头居然还不忘陷害他人，真该罪加一等。本来我还想在皇上面前替你说情，求皇上赐你鸩酒一杯，给你个痛快，如今你却死不悔改，好！本宫明日便禀明皇上，先将你贬入奴籍，随后与其他犯人一同押赴闹市，凌迟处死。”
顿了顿，方皇后又对秦福道：“天亮后吩咐东厂跟锦衣卫，所有犯者亲属全部彻查，有知情者，依律处死，不知情者不罪。”
“哈哈哈——皇后，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我只单身一人，你处决我想来皇上不会有什么异议，可是如今，皇上早已知晓我怀着他的皇子呢，皇上就算对我恨之入骨，可我肚里的孩子，他会任由你一起害死么？”
“你——”皇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变了变，嘉靖的恐怖之处她可是一清二楚，有嘉靖在，她还真不敢就这么把事情定下来，“先拖出去——留待皇上亲自定夺。”
皇上卧床不起，早朝当然取消，随后午朝也停了。行刺案件已经正式通知了刑部，又迅速从刑部传向四方。朝中群臣大哗，上自内阁大学士，下至八九品小吏便无不在议论这场轩然大波，而最后的审讯结果以及对犯人判罚自然也分外惹人关注。
就在这个早上，身陷锦衣诏狱里的朱载坤也终于相隔十日后再次见到了陆柄。朱载坤给了陆柄一个眼色，将杨贞儿送到别处之后，两人才坐到桌前仔细商议起来，随后陆柄带着朱载坤当场写好的一封信匆匆离开。而朱载坤则面带微笑，重新躺回那一堆茅草上，翘着二郎腿，哼起了谁都没有听过的歌。再次被送回来的杨贞儿撅着小嘴儿走入牢中，却听见朱载坤嘴里以一种怪异的腔调哼着没头没脑的这么几句：戏耍耍嘟嘟，戏耍耍嘟嘟，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下午，躺在床上大半天的嘉靖终于醒来，不但有了些力气，也能开口说话了。一直陪在房中的皇后大喜，立即唤人为皇上洗漱更衣，待众人忙活一番之后，皇后终于等到机会禀报审讯结果，可她刚一开口，嘉靖便是一挥手，哑着嗓子道：“先传陆柄来见朕，其他的事稍后再议。”
方皇后满怀喜悦地邀功，却遭此冷遇，不免有些闷闷不乐，可嘉靖的威势早在她心中留下深刻阴影，她倒也不敢说什么，低声提醒几句皇上注意龙体后，便垂着头走出房去。
陆柄见过朱载坤之后，便提着一个小包裹以及那封书信一直在宫里等待，听闻嘉靖传唤，很快在司礼监小太监引领下走入乾清宫正殿，进门便跪：“臣陆柄叩见圣上，惊闻昨夜圣上遇袭，臣无法救驾，罪该万死。”
坐在乾清宫正殿中自己习惯的那张椅子上，嘉靖精神头恢复不少，但嗓音仍然有些沙哑：“陆卿家……免礼，你在宫外，朕在宫内，何罪之有？过来吧，让你办的事都有结果了吧？”
“启禀皇上，臣奉旨严查雷坛修筑之事，如今已然查明，太常少卿龚可佩伙同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傅宁，贪墨雷坛铸造用银五万两。另，皇上此前令臣去查的龚可佩犯戒酗酒，也系确有其事，人证、物证尽在此处，请皇上过目。”
“岂有此理！”嘉靖愤然而起，推开陆柄双手托过来的小包袱，狠命一拍身前案桌，桌上砚台镇纸等物均是弹起寸许又砰砰掉回桌上，连笔架上悬挂的一排毛笔也是互相碰撞哗哗作响，“龚可佩、傅宁，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建这雷坛，你们也敢跟朕玩猫腻——”
陆柄倒也不怕嘉靖此时的发火，见嘉靖不再说话，继续道：“另外，日前王子岩揭发其师段朝用作法使诈，欺君罔上。臣已查明，紫府宣忠高士段朝用所言之化银仙器纯属虚构，其捐献雷坛之银也系自郭勋府中之财。郭勋去冬在狱中时，段朝用曾向郭勋家人索贿，并捶死其家人一。此案亦是人证物证俱全。”
嘉靖听到段朝用竟也如此无视纲纪，再想起昨夜杨金英控诉段朝用一干人等以服药采血相逼ling辱宫女一事，怒火再涨三分，本来一片苍白的脸上竟又罕见地浮上血色，咬牙切齿道：“哼哼，这般贼道士，胆子果然不小，个个都能把主意往朕的头上打，不给他们点厉害，真以为朕是个昏君，很好糊弄么？陆柄——”
陆柄知道嘉靖这是要拟旨了，立马跪倒在地：“臣在。”
嘉靖道：“罪臣龚可佩、段朝用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罪大恶极，依律抄家，所得财物不必入库，尽付雷坛工地备用。龚可佩、段朝用及其同党明日尽皆杖毙，诏令天下。”
“遵旨。”陆柄叩了首，便起身欲离开，却被嘉靖又叫住：“陆卿家不急，昨晚的案子，皇后那里也审出个结果了，跟朕一起听听，然后便交予锦衣卫与刑部共同办理吧。”
“是，皇上。”陆柄老老实实回应一声，又起身站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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