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柳青云！”
“性别？”
“……男！”
“年龄？”
“三十五岁。”
“职务？”
“江城市政府秘书处秘书，正科级。”
“说说吧，关于李万天和江海集团的权钱交易，你都知道些什么情况？另外，你和李万天之间，以及你和江海集团之间是否也存在非法交易以及其他违法行为，希望你能如实交代。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如果等被我们查出来之后再找你来，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
江城的标志性建筑江城大酒店门外的街上依然如往昔般车水马龙，柳青云却完全没有往常走在这里时那种雄心壮志的感觉。
秋风萧瑟，透过略显单薄的衣服一阵一阵扫在柳青云身上，凉意袭人，然而这些，远不能让柳青云冷静哪怕丝毫。生平第一次，他彻底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恍惚状态。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里，就这么头脑僵硬、四肢麻木，如同机器人一般向前走着。
李万天完了，那个曾经在江城叱咤风云，跺跺脚整个城市都要颤三颤的李市长就这么倒下去了，迎接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等待自己的呢？
李市长还算讲究，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加之柳青云确实无足重轻，而且屁股也还算比较干净，最多收过些烟酒，现金是一分也没拿过，所以他没有得到任何处分。但是这些对于一心追求进步，想实现主政一方梦想的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柳青云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给李万天作专职秘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是整整四年哪！自己也从当初秘书处一个普普通通的事业编秘书变成正科级，明年换届的时候就可以提副处并且外放，可是就在这个关头，背后的大树竟然倒了。
覆巢之下，本来是不应该有完卵的，君不见江城市发改委、市财政局、国土局、建设局等等一大批市直部委局办的头头脑脑全都被省纪委工作组留在江城大酒店里“长驻”了么？偏偏是自己这个李万天最亲近的人进去打了个转儿就出来了，这没有问题，也正是最大的问题呀！
市长一系的人会怎么想？市长被双归，跟了他四年的秘书却没事，这不明摆着是卧底吗？说不定就是市委张书记老早就安排好的一枚棋子儿呢。
“吱——呀——”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在身边响起，柳青云茫然扭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一辆黑色本田雅阁车头几乎顶到他的左腿，司机按下玻璃，探出头向他大骂，雅阁的后面已经停了长长一排汽车，司机们都不耐烦地狂按着喇叭。
柳青云马上退了回来，然后苦笑：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柳青云——爹娘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名字，自己这个小秘书本来也想借着李市长的好风直上青云，可谁能预料自己的青云路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就已经到了尽头？
张书记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虽然因为李市长的关系，自己跟张书记的秘书也势同水火，但这次江城官场大地震，张书记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不过是个小角色，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问题是李市长和张书记斗法的同时，后院也不算消停，常务副市长孙庆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来的一年里他还算配合自己的顶头上司，可到了今年下半年手里有了点筹码之后，也开始扎刺儿了，市长碰头会上和李万天很是顶了几次牛，对自己这个李市长的秘书肯定也恨屋及乌，秘书长又是有名的骑墙派，自己以后在秘书处的日子可以想象。
什么外放？什么副处级？想都不要想了。专职秘书？等着吧，哪个不开眼的还敢要自己？曾经炙手可热的柳大秘书马上就要变成糊墙纸了，指不定被挂多久呢？
秋风带着阵阵水汽迎面扑来，不知不觉已经拐到了江边，柳青云站在长长的大堤旁边，凝望兰江苍茫。人皆赞叹秋水共长天一色，他却只觉得秋风秋雨愁煞人。
想想自己，出身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进入江城日报社做了四年编辑，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市政府副秘书长，然后就进了政府秘书处，也算是正经科班儿。又经过五年的摸爬滚打，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跟了新来的李市长。据说李市长后台强硬，上任之初也的确手腕不俗，漂漂亮亮地烧了几把火，那时候的自己是怎样的意气风发！现在……唉！以后，我是否还能再等到一次机会，咸鱼翻身呢？
柳青云本不是个悲观的人，可这次的打击实在有点大得让他难以承受。整整十三年，无数寂寞的等待，无数背后的努力，才换来一个希望，可这希望到今天却成为镜花水月一场空，人这辈子，一共能有几个十三年？
“有人跳江了——快打电话报警——”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因为是周末，路上行人不少，见有热闹可以看，呼拉一下子围过去一大片。
柳青云顺着人群望过去，离河岸大概十多米处的江里，正有一个人影一起一伏，一头长发，粉色花格子衬衣，是一个女人。
“女人哪，你的名字是脆弱！”柳青云摇摇头，暗暗感叹了一句，“老子都这样了还没寻思死呢，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强奸不过鸟大个疤……”
“求求你们了，谁会水，下去救救她吧，俺就这么一个闺女呀……俺这儿给你们跪下啦……”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柳青云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听说话该是跳江那女人的母亲，正跪在地上转圈拉着看热闹的人求援。
江边风不小，老大娘的头发被吹得有点乱，身上衣服很旧，却还干净，周围的人却都躲着她那一双干枯的手。有个嗓音尖酸的甚至在人群中喊：“江水那么深，天儿又这么凉，救人一千，捞尸八百，你选哪个？”
“呜……俺兜里就这几十块钱，全拿出来，求求你们哪位行行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老大娘仍然没有起来，把全身的口袋都翻了一遍，掏出来一些零钱，全都堆在自己身前，苦苦哀求着哪位看客能良心发现。
“妈的，见死不救，一群什么东西！”或许是这一阵子过得太压抑了，需要一个释放，柳青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阵热血上涌。他轻巧地翻过路边的围栏，迈着大步向河岸冲去，跑的同时扒下了自己的上衣，又解开腰带，到了堤边，迅速褪下裤子，身上只带着一条内裤就向江里扎了进去。
“有人下去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柳青云，马上再次惊叫起来，中间的老大娘扭头一看，发现一个人正向已经沉下去的女儿游了过去，喊了一声，也站起身来往柳青云下水处跑。
“妈的，这水怎么这么凉？”下水之后，柳青云才发现罗盛教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可是已经下来了，总不能再游回去吧，咱丢不起那人哪！继续——
柳青云虽然上学的时候是个文科生，从事的工作也不锻炼男子汉气概，但是身体素质还是相当不错的，平时也很喜欢运动，打打篮球踢踢足球游游泳之类是经常的。
在哗哗的水声和上下牙不断碰撞的咯咯声中，柳青云终于游到了女人下沉处，忍住浑身的哆嗦狠命吸了一口气，他就潜了下去，两手不停地在水里乱划拉。
没有，还是没有，将近一分钟了，柳青云肺里的氧气已经快耗光了，却还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抓到。怎么回事儿？难道位置不对？
江水太凉，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柳青云只得先浮上来换口气。正当他露出水面调整的时候，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怎……怎么……样？没……没找到……吗？”
柳青云回头——是一个同样见义勇为下水救人的小伙子，只不过泡在这估计还不到十度的水里也不太好受，上下牙打架得厉害。
“可能……可能被水冲下去了，我往下游走……走一点试试看，你也不要离开这片儿，救上来了估计得……得靠你帮忙。”救人如救火，柳青云上气不接下气地和那人说了一句，就再次向下游扎了下去。
秋高气爽的时节，兰江水也是难得的清净。第一次潜进去的时候柳青云没敢睁眼睛，等浮上来发现水没有印象中那么脏之后，这次干脆睁开了眼睛。瞎猫是烧了八辈子高香才碰上一个死耗子，眼神儿好使的猫如果碰到死耗子可就一逮一个准儿了。
果然，没游出几米，柳青云就模模糊糊发现水里有一道粉色的影子，正缓慢下沉着。他急忙扑过去，一把拽住飘在人影最上方的粗粗一绺头发，怕头发太滑脱手，又在手上绕了一圈，然后开始用剩下的两腿一手奋力上浮。
“呼——找到人了，快来帮忙——”刚一露出水面，柳青云马上大喊，同时也没忘了把已经人事不省没有一点反应的女人提出水面，松开头发，转而右手从她的腋窝下揽过去，带着她继续向岸边划水。
“我来了——”欣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紧接着柳青云感觉手里一轻，原来女人已经被那等在水面上的小伙子接了过去。
救人成功，娘的，今天总算不全是坏消息！柳青云轻松地长出一口气，开始帮小伙子托着女人往岸上游。
眼看已经游过了一半，还差五六米就要靠岸了，柳青云的身体却突然滞了一下，然后沉了下去。寒冷的江水，没有经过热身的身体，加上两次下潜到深处，——他的腿抽筋了。
岸边的人又是一阵惊呼，老大娘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根本没注意别人，同在水里小伙子倒是回头看见了，可是他胳膊上已经托了一个人，怎么也得先把这个弄到岸边再回来，况且泡在冷水里这么半天，他的体力也消耗得厉害，再回来拉一个大老爷们还真得超水平发挥。
抽筋是游泳的大忌。跑步、走路或者是睡觉的时候腿抽筋，还可以马上压腿，缓解疼痛，但那是在陆上，有地面或者床支撑着，还可以自由的呼吸。不巧的是，现在柳青云在水里。
沉入水中的一刹那，人群的嘈杂，老大娘的哭天抹泪，小伙子的喘气声以及向喊话让自己坚持住的声音都遥远了，只有那钻心的疼痛，刺骨的冰凉，以及无尽的郁闷萦绕在柳青云脑海：妈妈呀，我发誓——我投河不是为了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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