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之上,两班衙役杵着刑杖巍然耸立,木板上搁着两具尸体,刑部尚书钟元旺眼泡浮肿,显然昨夜又和他新纳的小妾折腾了半宿,他无精打采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张徐氏你可知罪?”
“老爷,民妇真的没有杀人,我丈夫和魏公子都是钱厦梁害死的,大老爷替我伸冤啊……”
“住口!你前日明明已经画押,怎么又突然翻供?可见是个刁妇,来呀,大刑伺候!”
商琪晏在一旁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说:“钟大人,你审还未审,怎么上来就动刑?难道你就不怕屈打成招造成冤案?”
衙门口的围观的老百姓们也跟着大声抗议,钟尚书忙满脸堆笑道:“是,是,下官一定好好审,好好审……”
说着又变了一副脸孔,厉声冲徐氏喝道:“本官念你妇道人家,就不用刑了,还不速速把你谋杀亲夫的经过交代出来!”
商琪晏撇了撇嘴,心道你个狗官说的好听,你不用刑难不成徐氏身上那伤是自己拿鞭子抽出来的?
徐氏哽咽着讲起了那晚的经过,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看这妇人说得也不像假话,说不定还真是冤案哪!”
“澳,她说的不像假话,钱公子就像坏人啦?你忘了你上个月刚领了人家布施的米?真没良心!”
“这钱公子可真毒呀!不过那个魏什么也真够背的!”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她都没被勒死你还说她命背?”
“听说那个钱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家里的女人都玩遍了!”
“那也是那些女人自愿的!钱公子有钱有势人又帅……喂,你个死鬼,是不是看上这****了?”
豆子领着小宝小贝混在人群中,对那些说钱公子好话的家伙怒目而视。
徐氏讲叙完,在文书递来的纸上画了押。钟尚书皱着眉看了看那供词,又偷瞄一眼商琪晏,清清了嗓子道:
“传钱厦梁……”
商琪晏上下打量着这位一个馒头造成的坏蛋,心中也不免赞叹起来,果真仪表堂堂,举止风雅,好秀丽人物也!那钱公子对大家一一拱手为礼,脸上的表情镇定自若,半点也看不出是个杀人犯。围观的百姓也不关心案子了,指手画脚地比较着九皇子和钱公子的相貌。
“见过九皇爷,见过钟大人!钟大人,不知传在下所为何事呢?”
“钱公……钱厦梁,徐氏翻供告你杀害魏茗张三,你可认罪。”
“钟大人何出此言?魏贤弟年前被发配边疆病死在半路,刑部是备了案的。再说我和魏茗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我怎会加害于他?这妇人品性不端,如今又来诬赖旧主,请大人明断。”
“徐氏说前日被你府上家丁打死的人就是魏茗……”
“一派胡言!那人分明是我府中下人钱丙,与徐氏通奸杀人暴露后被我府中下人打死。下人们虽然鲁莽,可他们也是为了捉拿犯人,一时下手重了些。我已经按律赔过折罪银子,我想这件事就不必再追究了吧。什么魏茗,真是可笑……”
接下来,钱府的某下人,杂货店的老板,原魏府的某下人都出来指认那尸体不是魏茗而是钱丙。要不说钱公子聪明呢,一看到刑场出了乱子便知要有麻烦,早回府打点好了,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咬死了那魏茗就是钱丙。这边商琪晏可着了慌,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眼瞅着时辰快到了,小白跑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
小白也没闲着呀,徐氏被从绞架上解救下来以后,她就托老黑暗中保护徐氏,自己偷偷潜进了钱府,待听完钱公子和众“人证”串供,又跑进钱公子的卧室翻箱倒柜,翻了半天,一无所获。想那钱公子早在几天前就把案发地打扫干净,方方面面也早安排妥当,现在又成了惊弓之鸟,哪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查?小白左想右想想不出法子,眼看时辰一点点过去,急的直转圈圈。忽然眼睛一亮,一个似曾相识的死矬子出现在视野里……
钱厦梁占了上风,顿时趾高气昂,不依不饶地催着商琪晏和徐氏拿出证据,直催的商琪晏心头冒火,头顶冒汗,可着急也没用,谁让你手上没证据呢?见到商琪晏迟迟不做声,钱公子哈哈一笑:
“九皇子,区区一个犯妇,也值得九皇子亲自督审?莫不是……莫不是您和她……”
商琪晏闻言气得干瞪眼:“你……你……”
“若是再没有证据,我可就……”
“谁说没有证据?”
大堂外传来一声怪叫,惹得人们纷纷回头,一个五短身材的阔佬跌跌撞撞奔进堂中,还未止步就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嚎叫道:
“小人是钱府的管家,钱厦梁干的坏事我都知道!我作证!我作证!”
众人哗然,这管家平时比他主子横行霸道多了,怎么今天突然良心发现做起好人来?商琪晏却松了口气心中偷着乐,因为只有他和那阔佬看得到,小白就站在旁边,一身无常打扮,翻着白眼,吐着长舌,高高举着丧棒,时不时敲敲那阔佬的头。
那阔佬哆哆嗦嗦把事情始末全说了,什么栽赃陷害搞垮魏尚书,什么偷梁换柱掳走魏公子,什么小时候偷猫害狗,长大了*掳掠,只要能交代的通通交代了个遍,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儿,战战兢兢呈了上去。
仵作验了,高声道:“瓶中之物正是张三所中之毒。”
阔佬道:“这毒药很值钱,公子让我喂张三吃,我偷偷留了半瓶,准备折价卖回去。这药是从城外黄虚观买的,黄老道可以作证!”
商琪晏道:“钱厦梁,你的管家都已招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者,若如你所说,徐氏二人哪里有那么多的钱买那毒药?可见人就是你杀的!”
钱厦梁微微一笑:“管家的一面之词,岂能当真?他平日里横行霸道,我多次责罚他,想不到他居然怀恨在心,竟趁这个机会报复我。再者,这管家恐怕与徐氏也有些首尾,不然他怎肯站出来作伪证?至于药么……的确是我的。可药是我买的并不能证明人是我杀的,要照九皇爷这么说,普天下的人岂不都是药店掌柜的害死的?我想,定是这管家把药偷去给了徐氏,徐氏又和钱丙毒死了张三。钟大人,不知您是否认为,我的说法要更符合实际呢?”
钟元旺见钱厦梁底气十足,脸上也有了笑意,微微颔首道:“果然有道理。”说罢,又皮笑肉不笑地捋着八字胡看向商琪晏,问道:“不知九皇子意下如何呢?”
商琪晏心里直骂意下你妈个如何,你这贪官摆明了就是偏向姓钱那小子!可骂归骂,办法还是想不出,眼看时辰快到了,再瞅小白,小白也正鼓着腮帮生气呢,阔佬早虚脱了晕倒在地。这可怎么是好。
“九皇子,还没有证据吗?”
“九皇子,证据呢?”
“九皇子,不如我们把你的证据面呈皇上可好?”
正在这时,一直没有开言的徐氏却款款站了起来,她一步步逼近钱厦梁:“没有证据,并不代表你没有做过!钱厦梁,你做过的事情,天看到了,地看到了,神明菩萨都看到了!你消灭了所有的证据,可你消灭得了自己的记忆吗,你骗得过自己的良心吗?”
钱厦梁仰头哈哈大笑:“你以为装出一副烈女的样子,大家就会相信你?省省吧,早点认罪伏法,少爷我念在你为钱家操劳三年的份上,给你买口棺材。”
徐氏照脸啐他了一口,又回身走向商琪晏,盈盈一拜,凄然道:
“多谢公子为我们费心,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徐氏感激不尽。劝二位恩公放宽心些,不是每一桩冤案都能水落石出的,恩公不必太过强求。小宝小贝……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徐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钟尚书的几案,拿起刚才那半瓶毒药,一仰脖灌了下去,满堂差役想拉已经来不及了,堂内堂外顿时鸦雀无声。
“没有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就用死来证明……姓钱的,谢谢你的药,让我死得很痛快,只是不知……你将来是不是也能死得这么痛快?!呵呵……三郎,你走远了吗,等为妻一下,为妻马上……马上就到了。”
徐氏的嘴角缓缓流出鲜血,终于,倒下了。
小宝小贝哭着冲出人群扑到徐氏怀里,抱着妈妈不肯撒手,那哭声撕心裂肺,在场的百姓无不动容。钟元旺也良心有愧,有些后悔包庇了钱公子,无奈事已至此,只得撑下去。
钱厦梁冷眼看着一对姐弟,仍面不改色辩道:“这妇人果然歹毒,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拖人下水。她说她用死证明清白?那么我该怎么证明我的清白?难道我也要服毒自尽吗?我如果不服毒,这一辈子就都要背着杀人犯的恶名吗……”
说着说着,还不忘演足戏码,满怀悲愤仰天长啸:“魏茗贤弟!魏茗贤弟!!你在天有灵,就还魂来与为兄相见吧!现在只有你,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啊。”
那声音在大堂中回荡,听上去竟也觉得发自肺腑。
“魏茗贤弟……”
“不用叫了。那我就证明给大家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话间,木板上的一具尸体缓缓坐起,吓得围观百姓鸳鸳相抱,几个胆小的早昏了过去,钟尚书钻到了桌子底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衙役们全躲到了柱子后面,稍稍探出一个个脑袋尖。那尸体僵直着走到面无血色的钱厦梁面前,说:“你看我是谁?”
钱公子惊恐万分:“魏……魏茗?……你没死?”
尸体摇了摇头:“不,我死了,我是被你打死的。”
尸体冰冷的手伸向钱公子,带着一股寒气,他没有表情,没有眼神,却份外骇人,钱公子慌忙后退,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失神自言自语道:“对……你死了……你是被我打死的……你不可能再回来……”说着,他猛地跳了起来,掐住尸体的脖子拼命摇晃着,嘶声喊道:“你给我接着去死!你不可能再回来!你不可能再回来!”
那尸体甩开钱公子的手,冷冷地说:“我回来了,回来见你!为了再见到你一面,我付出了七生七世的轮回,并且永远不可以再世为人。这样不是更好么?这正如你所愿!当然了,这对于我而言也是件好事,与禽兽为伍,总比和某些禽兽不如的人在一起快乐得多。”
钱公子恐惧到了极点竟开始失态狂笑:“哈哈哈哈,假装诈尸么?你玩的什么把戏!你从小玩什么玩得过我?”说着,拿起衙役丢在地上的刑杖,没头没脸地向尸体打去,直打的筋疲力尽还在打,可尸体却仍然稳稳站在那里。
“你打吧,我再也不会哭了,也不会再求饶了。我马上就要回地府去,你好好保重吧。不要再害人了。”
说着,尸体咕隆通倒在地上,尸斑重现,再无气息。
钱公子仍旧狂笑着,挥着那刑杖不断打着那尸体,砰,砰,可那杖声如泥牛入海,再也激不起半点回应。
他已然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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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阿九带着小宝小贝出了城门,送到一辆马车上,嘱咐了又嘱咐:
“去了金陵徐老相爷家,要好好听话。徐相爷家的四小姐命很苦,守了二十多年的望门寡。以后你们就是她的孩子。不能再调皮任性了,懂吗?”
两个小家伙懂事地点了点头,又哭了一阵才爬进马车,掀起侧面的小帘子,一路探出小脑袋挥动小胳膊,远远地去了。
两人返回家中,一路默默无语。心头都似有块大石,沉甸甸地压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哀愁。
“魏茗……真的不可以再世为人了吗?”
小白默默点了点头,半晌道:“那日,徐氏自尽,我和老黑送她入森罗宝殿候审,不曾想回来时竟然在轮回司碰到了等在那里的魏茗。魏茗苦苦哀求我和老黑成全他报恩,我们看见主意已定,拗不过只得应了。冤魂诈尸,按冥律是要重罚的。所以……我现在也很苦恼,不知道答应魏茗到底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无能才害死了徐家姐姐。”
商琪晏见小白闷闷不乐,只得劝道:“你帮魏茗了了心愿,自然是对的,正如他所说,不能做人未必不快乐,还有,徐家姐姐不是注定要死的吗?只是死法变了变……说不定她本就注定服毒死呢?小白……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小白正欲答话,老黑却从旁边闪出,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兴冲冲伸到小白面前:
“小白,你看!”
小白接过铜镜,阿九也忙凑上前,只见镜子里云雾袅袅,一会儿,云雾散去,现出一片幽幽深谷,谷中草木葱茏,彩蝶翻飞,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一会儿嗅嗅野花,一会儿又蹒跚着去追蝴蝶,一名中年男子背着药筐找寻草药,一位酷似徐氏的妇人在溪边浣纱……
小白欣喜道:“这难道是……”
“掌管离恨天的飒驮婆婆念张三夫妇是至情至性之人,所以特地向老爷讨走了他们去做奴仆,至于那小鹿嘛……小白你猜是谁?”
小白阿九狂汗,齐齐在心里说:“老黑,你问点有水平的好不好,这不明摆着嘛……”
老黑见他二人不答,得意地说:“告诉你们吧,他就是魏……”
“魏你个头!谁让你私自拿我的宝镜了!快还我!”
老黑话还没说完,一个炸雷就在耳边响起。三人一愣,宝镜便被人劈手夺过。只见一个红胡子老头儿气呼呼地抱着宝镜,抬腿狠踢老黑的屁股,口中还不住骂骂咧咧。
老黑低着头,动也不敢动。
老头踢够了,虎着脸下令道:“滚回去!”老黑答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小白嘟着嘴把脸扭到一边。红胡子老头见状立刻转了表情,脸上满是谄媚的笑:
“暮暮,跟爹爹回去,爹爹前日不该凶你……给你道歉还不行么……唉呀呀你看你,怎么这样小气……你回去了,想要多少面宝镜爹都给你……千万别生爹爹的气……”
“那我要前些时候玉帝送你的……”
老头一见小白开口说话了,喜得无可不可,不等说完就点头哈腰答应着:“好……好……咱们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说着生怕小白反悔,忙拉起她的手腕,闪身霍地不见了,完全视商琪晏为空气。
商琪晏又落了单,只得一个人回了家,一进家门,便迎头撞上她母亲。
“见,见过母亲。”商琪晏慌忙行礼。
福王妃也不答话,拉起阿九的手腕,把他拖回了新房。
阿九很是纳闷,母亲为何这般反常?
商乔氏探着身子往门窗外看了又看,又把屋里边边角角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隐藏着什么人,才凑到商琪晏耳边压低声音道:
“儿子,娘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实回答!”
商琪晏被他母亲搞得莫名其妙:“母亲请问!”
福王妃赶紧伸手捂住他嘴,又四处瞅了瞅,才低声道:
“我问你,儿媳她……可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