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高枣村，迎头就见到一株粗大的枣树，上面挂满拇指大小的果实，不过不是常见的椭圆形，而是一个个半圆形，类似弯月。
林昆一见，目露惊讶，隐隐透出几分兴奋。
大枣能补气血为人共知，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大枣还有一种变种为血枣，此枣非常罕见，其形若肾，不仅能补气血，最神奇的是还能补人体流失的精血，延年益寿，增长气力更是不在话下。据林昆看到的那本书讲，血枣百年难得一见，若现世，附近十里之内的枣树当年将绝收，不过来年枣树却会丰收，很是古怪。
此物林昆也只是在书中看过，现实中从来没见过，更没听别人说过，此刻高枣村枣林绝收又见到这棵枣树，心中自然不断猜测比较，越比越觉得像，十有八九这种古怪的果实就是传闻中的血枣。
这可是好东西啊！
“此树乃是祖上所种，据说已有百年，往年很少挂果，今年挂果却是如此古怪之物，吃之泻肚，腹痛不已！”华英眼见林昆痴迷的看着枣树，好心的提醒一句。
林昆倏然警醒，看样子对方并不清楚血枣的事情，不知道这个东西不能生吃，这是个好机会。
回过头来对着华英微微一笑，收拾心态，随着华英等人盘坐到枣树下。
阳光从百年古树的枝条空隙透泻下来，斑驳的光线和阴影落在地上和身上，随着树影摇晃，颇有几分别样韵味。
“高枣村偏僻简陋，来往多为商贾走卒，今日大人能来，实乃本村荣幸，只是本村情况大人也看到，今年枣林无收，生计艰难，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大人，实在是汗颜……”华英面对董昭的时候明显和林昆不同，话语软中带硬，还有一种隐隐警惕和抗拒。
董昭自然听出对方对己的抗拒之意，不过这在他看来并不觉得意外，在和流民接触中，他早就感受过百姓对官府的抗拒以及那种含而不露的怒火。
听的出来，高枣村因为今年绝收的事情已经人心不安，自己的到来更是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摆出这样一种姿态。
董昭微微一笑，随即面色恢复如常，连眼神都未有丝毫变化的淡淡开口：“华村长在高枣村多年，可知今年为何枣林绝收？”
高大魁梧的华英目光一怔，有些意外的看看董昭，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某在高枣村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事。从去年到今年，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按照往常经验，顶多减产不至于绝收，要说原因，我实不知……”
“此乃山神发怒，我等山民过于索取，不知敬畏感恩，引得山神发怒，降下惩戒……”
华英旁边坐着的一个老头突然插口，还未说完华英已经冷然道：“张强，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岂能在大人面前说？由的让人笑话！”
张强口张了张，似乎想辩解几句，却被另外一个老头拉了一下，闭口不言。
华英看了他一眼，眉头一扬却未开口，其他人也保持沉默，整个场面竟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吹过枣树，带出潇潇鸣声。
眼见气氛沉寂下来，林昆突然开口道：“华老丈，若是往年收成好，这些大枣价售几何？”
华英对他到是很客气，脸色缓下来，温和说道：“去年大枣一石为３００钱，今年估计价格要上涨不少！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幽州商贩，开出３５０钱一石的高价……唉……”华英摇摇头说不下去，面甚遗憾。
林昆暗自估计一下，今年杨县物价腾涨，普通大麦已经涨到３００钱一石，比他刚到杨县的时候足足涨了一百钱。大枣怎么说也算一种经济作物，又是官宦豪门不可或缺的副食水果，加上高枣村绝收一事的影响，以及受到物价腾涨的影响，今年杨县大枣价格上扬也是必然。
不过现今正是麦粮收获季节，杨县粮米涨价多是因为流民影响，如今流民分流，加上从外地运来的粮食，应该可以让物价回落到比较正常水平，这么说来自己应该还可以省下一笔开支。
如今到是个不错的机会。
林昆想到了一些事情，心中一动，轻声问道：
“华老丈，今年枣林绝收，不知这全村老小的生计如何安排？”
华英目光一黯，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下来，扫了扫董昭，语气变的十分低落：“如今各家还有些存粮，勉强应付应付还能对付过去，若是一缴纳税赋，只怕这全村上下没几家活路……”
林昆点点头，转头问董昭：“高枣村绝收是事实，不知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减免税赋？”
董昭目光一动，明白到林昆另有打算，很配合的摇头道：“因灾无收原本可以适当减免税赋，只不过此事需要县令上报郡府，得郡守批准方可减免。”
“高枣村能减免吗？”
此语一出，高枣村众人齐齐看来，一脸关切，让董昭颇为为难。
反复思量片刻，董昭缓缓摇头，直视华英：“我很想说可以，但以杨县如今的情况，只怕很难，华老丈，非某推托，实在是因为此事……”
“够了，我早知道你们这些官府中人信不过……”华英竟是说翻脸就翻脸，暴怒而起，须发摇动，气势高涨，一指董昭怒声道：“你给我出去，高枣村小，容不下你这个大人！”
高枣村其他人一见华英发怒，也站起来怒视董昭，气氛倏然紧张。
董昭没想到对方如此决绝，一怔之下连连解释：“老丈误会，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不管，如今河东太守对杨县虎视眈眈，若有变故只怕正合其心意，到时高枣村恐怕将有一场劫难。”
华英也非不懂事的蛮横之辈，更非不知村外消息的乡野村夫之流，只不过因为早年经历，让他对官吏极度不信任，就算知道董昭在杨县的官声很好，但对他还是有种本能的不信任，此刻听他这么说，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这么说来，董县丞到底是要将我们高枣村上下往绝路上逼？”
“老丈何出此言？在下绝无此意！”董昭一边否认，一边看向林昆，目带责怪。
林昆嘿嘿一笑，他算看出来了，这个高枣村完全以这个华老头为主，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凭仗，竟然丝毫没有其他平民见到官吏时的胆怯，反到有种傲气自露，难不成此人是什么高人不成？
目光扫过华英的手掌，明显比普通人粗大，却又不像常年劳作的样子，到有些像练习过武艺，莫非此人真是个身藏不露的高手？
现在可没时间试探，林昆上前一步，拦住满脸怒容的华英，脸上带笑，柔和的说道：“华老丈不用生气，董县丞绝非那种为虎作伥，不顾百姓死活的混帐之流……若是华老丈能信的过在下，我到有个方案可以供华老丈参考，只是若有得罪还请老丈见谅。”
不知什么原因，华英对林昆十分客气，见他出来说情，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一顿，缓缓情绪，才放慢语气说道：“林公子在杨县的作为实在让人钦佩，仁心善举路人皆知，今日来到本村确是我等荣幸……林公子有话尽管直说，我等自会分辨好坏！”说完看了董昭一眼，一挥手，让其他人又坐回去，原本剑拔弩张的情势又缓和下来。
“当兵吃粮，为民纳赋，乃是从上古传下来的铁规，华老丈想必也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秉政，官员牧守，高枣村也在大汉治下，所以当要遵守朝廷法度……华老丈，我这话说的可对？”
华英皱眉沉吟片刻，心中有些腻歪但还是点点头。
林昆一笑，继续说道：“话虽如此，但还有一句话不知老丈听说过没有‘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秦末，陈胜吴广聚众数十万反秦，一举动摇秦朝根基，方有高祖趁时而起。王莽篡汉，天下纷扰，也有绿林赤眉聚众而叛，让王莽疲于奔命，最终死于非命。正所谓官不惜民，民何必畏官？”
话一出口，举座皆惊，在座都是有些见识之辈，陈胜吴广，绿林赤眉这样的事情多少都知道一些，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宣扬官逼民反之事，这让他们震惊之余，还有一丝错愕。
华英看了林昆一眼，眼中闪过几许不解，还有几分兴奋，只有董昭露出无奈的苦笑，林大公子的大胆狂悖早已领教过，相比他做的那些事，这些话反到是正常。
林昆将众人表情收到眼中，心中微有得意，话锋再度一转：“可是自古以来民反官者，正如鸡蛋碰石头，少有善终者，华老丈，难道你想高枣村也如此吗？”
华英有些不习惯他的跳跃性思维，思索片刻才明白他话中含义，心中一寒，连连解释道：“林公子误会，我等世代都是本分村民，岂敢有这等心思？”
“呵呵，枣林绝收，生计无着又逢官府催赋，却又不敢反抗，难道华老丈想让高枣村上下家破人亡，流落他乡吗？”
华英听到这里，方才醒悟到对方其实给他下了套，牵住他的思路，顿时心思急转反口问道：“当然不是，我等不是正等着林公子的高见吗？”
林昆脸上露出一抹淡然：“我可以承担高枣村今年的上税，只是我有个条件……”
华英和其他高枣村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底看到震惊的表情：这个林公子真有如此大方？
这赋税可不是小数目，一村数百老小，加上漫山遍野的枣林，人口税，田税和其他攀加的税收加起来数目可不小，
相比其他人，华英想的更多，从初一见面就对林昆礼遇，虽有其善举原因，但未尝没有借助他度过眼前难关的想法。
“公子请说条件！”眼见横亘心头的大难题有解决的希望，华英反到更冷静。
“我希望今后高枣村出产的大枣全都卖给我，价格可以商量！”
“就这？”
“就这！”
华英愣住了，董昭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齐齐望住林昆，无法置信。
“难道诸位不愿意吗？”
林昆的开口惊醒了众人，华英和其他几个村老看了一眼，齐齐点头：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若不答应那才是白痴。
华英转过头来目注林昆，话语还多少有些怀疑：“公子此言可当真？”
“董县丞就在这里，可以请他执笔写下正式文书，我等双方签字画押后各执一份，华老丈觉得可好！”
董昭虽然不解林昆的作为，也开声支持道：“若华村长还有疑虑，我可以让县令盖上大印以做见证！”
华英听的眉头上扬，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但却不再怀疑林昆的诚意。
对方在杨县的名声很好，又有董昭作证，就算他想反悔也做不到。对方说不得正是见本村遭难，故而借故援助一二，如此说来，对方还真不负仁义之名。至于将大枣卖给他，既然价格可以商量，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如此好事，可是求也求不来。
一念至此，心中顿时大定，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林公子仗义！”其他人也站起来，齐齐行礼。
林昆连忙回礼，心中却在偷笑：什么最贵？
不是人才，不是货物，而是垄断，无论什么东西一垄断，这价格就说不好！高枣村的大枣若能全都由自己经营，那结果……想想就流口水。
随后华英找来两块木板和笔墨，由董昭执笔，写下双方商量的合议，当彼此落笔画押的那一刹那，林昆和华英相视片刻，心中同时觉得占了对方便宜。
解决心头大难题的华英对林昆态度越发亲热，就连董昭都沾光不少。
在闲谈中，林昆装做对身边枣树很感兴趣，随口提了几句要用树上果实做试验，数量要许多。心情大好的华英没多想，干脆将百年枣树上的果实全都送给他做研究，同时还不断叮咛他千万不可食用，言语真诚，态度热情，让林昆暗笑之余也很感动。
这华老头还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