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饭后,李氏与文昕照旧在花园里散步——这个习惯是从第一次张家之行后开始的。那天被诗筠拉着追狗的经历,让文昕意识自己身体的文弱。回来想想,身体还是要健健康康地才能享受生活,于是下定决心要加强锻炼,但又实在不爱运动,于是折中决定每天晚饭后在花园里的石子路上走一走。李氏知道女儿的想法后倒是很赞同,文昕便趁机拉了她一道走。
走了一半,却见一个媳妇子来回事。李氏只得回转,交代巧竹好好跟着小姐,因是在二门内,李氏倒也很放心。
文昕晚饭吃得太饱,有些积食,拖着步子懒懒地往前走,却听见前方隐隐传来叫骂声。她凝神一听,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我呸!什么恩公,咱家养了她八九年,也尽够了,难道要全家都赔上才算报恩吗!当初要不是咱家买了她,她早就被卖去做婊子了。在咱家吃好喝好,供菩萨一样供了这么多年,她就不要报恩了?什么道理!还是你看上她啦,要收她做小老婆!”
话说得这样难听,若是李嬷嬷或巧兰在此,怕早就把小姐劝走了,只是她俩此时都被琐事绊住,没有跟来。而巧竹素来就是个爱玩爱笑的,见小姐没发话,乐得听戏。
只听一个男声辩解道:“不可胡说,我并无此意。”
“没这想头还不快去答应了,这一嫁过去就是二房夫人,姚家那样有钱,吃香的喝辣的,哪里亏待她了!”
“我只是顾及恩公就这一点骨血,实在不忍……”
“放你娘的屁!她是你恩公骨血,咱儿子就是捡来的吗!不把那丫头抵给他们家,你难道要咱儿子小小年纪去给人做奴才吗!”一时又哭天抢地起来:“天也,我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又嚷道:“我可怜的孩儿!”转而厉声道:“要我和儿子去给人做奴做婢,不如我现在抱他一块儿碰死了干净!”
一时阻拦劝导之声四起,最后那夫人大概是被拦下了,只还是哭骂着。
那个男声夹在哭骂声中传来:“他家儿子是个傻子……”但听声音,那男子其实已没有什么底气了。
“傻子有什么不好,生下儿子,等公婆都死了,偌大的家产就全由她拿捏……”
文昕正要再听下去,却被捂住耳朵,抬眼一看,见是李嬷嬷,便有些心虚。
李嬷嬷狠狠瞪了巧竹一眼,高声道:“洪家的,吵得四邻都听见,很有体面吗!还不快消声!”
对面果然静了下来。
墙下本来围着几个小丫头听笑话,正听得起劲儿,却突然被李嬷嬷喝断,转身见李嬷嬷面上恼怒,都有些慌张,一个个低头认错。
李嬷嬷放开捂住小姐耳朵的手,将几个丫头扫视了一圈,想起这几个平素办事还算尽心,年纪又都还小,也消了一半气,问道:“隔壁时常这样吗?”
几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答话,最后还是一个穿绿的丫头回说:“您老上次叫住了一次,他们家就不敢在晚上吵了,只是白天时不时也还这样。”
“都为的什么,知道吗?”
那回话的丫头偷眼瞧见李嬷嬷面色比方才缓和多了,料想大概能逃过一劫,便恭敬地答道:“一般都是那洪夫人在打骂两个婢女,只是最近好像来了些人,天天吵嚷不休呢。”
李嬷嬷“哼”了一声,说了句“不成体统”,也不知是说洪家还是几个丫头,而后不冷不热地训斥了几句,便带着小姐回房了。
文昕这夜有些难以入眠,她听了有一会儿,猜出大概是洪府要将他家收留的恩人之女嫁给一个有钱的傻公子抵债,虽然洪夫人说得有千般好,但谁嫁给傻子能幸福呢?她心里很为那位不曾谋面的姑娘惋惜。
曾经接受的现代教育让她无法将这种事视作等闲,但现实的社会又教会了她冷漠。她自知不是救世主,也不爱多管闲事。上一世的悲惨故事也不少,但隔着纸张、隔着屏幕,当时叹息一声,也就丢开手了。如今这事却发生在身边,强烈的真实感让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嬷嬷在外间听见小姐辗转反侧,便举了烛台进去,轻声劝道:“小姐,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天下可怜人何其多?如今时局紧张,谁知那洪府或姚家背后有什么势力干碍,如果贸然插手,怕给大爷惹来麻烦呢。”
文昕点头应了,勉强闭眼。次日起来却还是眼下泛青。
李氏今日本来要带女儿去找何氏的,见她如此,便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自乘轿出门。
轿子刚出门,李氏就听见一阵喧哗。揭了窗帘透过窗纱一看,见洪府门前站着几个人,中间围着一顶轿子,轿子前有一个老妇被按倒在地。
那老妇挣扎间看见苏府角门抬出来一顶女轿,情急之中,仓惶嚷道:“小姐救命!夫人救命啊!”
这是洪府家事,李氏本不欲插手,但听那老妇叫声凄厉,又见抓着她的那些莽汉个个面貌狰狞,不似善类,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命管事的前去询问。少时管事的来回话,说洪府只是要发卖两个不听话的奴婢,并不是行恶。
李氏闻言皱眉道:“那为何叫‘救命’,你且将那妇人带来,我自勘问。”
那些个莽汉已知这是官眷,虽恼恨这夫人多管闲事,但终究不敢得罪,只得放手让那老妇跟着管事的去了。
那老妇似是受了伤,踉踉跄跄走到轿子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三个头,哭道:“夫人开恩,救救我家小姐吧!”又磕头不止。
李氏忙命人扶起,温声道:“你先把因由交代清楚来,洪府说只是发卖奴婢,可是真的?”
那老妇勉强收泪,哽咽道:“夫人明鉴,我家小姐虽承洪家救助,但其实不算他家奴婢。他家要将小姐卖给傻子做妾啊,求夫人开恩,救救我家小姐!”
“老虔婆,满嘴胡话!你们俩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不是我家奴婢是什么!”说话的是洪夫人,她接到报信,怕事有变故,就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