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绕西绕,又转了大半圈,总算摸回了小苑。
四下里仍是无人,岑辛这会儿只觉得脚疼得厉害,一瘸一拐进了屋子。许是月亮进了云层了,屋中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急着想躺回床上休息,没走出几步,忽然停住了,冷冷道:“谁?”
黑暗中,有人吃吃的笑了两声,低低道:“辛儿,你还是这样聪明,让我又爱又恨。”
岑辛先是一怔,随即冷静下来。这人既然能这么亲昵的称呼自己,想必也是从前与自己相熟的人。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那么匪夷所思,眼下,在对方身份敌友未明的时候,自己是万万不能露出破绽的。
那人见她久久不言语,似乎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不少,开口道:“怎么,还在和我掷气?”声音中是满满的宠溺。
岑辛抬头细细望去,直觉那人坐在榻旁,正将目光直直投过来,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那种穿透力极强的眼神,那么深……她心中忽地一动,脱口而出:“昨晚是你?”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顿了半刻,才不缓不慢道:“本是想昨夜来看你,不过被一些讨厌的事情拖住了……怎么,谁来过?”
岑辛见他如此说,自觉失言,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忽然又意识到这漆黑一片,那人是看不到什么的,便淡淡道:“没有,只是最近太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感觉到对面那人又别有深意地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岑辛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似乎真被人看穿了些什么般。想尽快逃离这种尴尬的感觉,她不自然地微微咳了两声,刚要开口,却被那人抢先道:“辛儿的确辛苦了,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有所不知,这两****想你想得紧呢。”
岑辛听他这样说,又是一愣。再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这样走过去,太冒险了吧……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失笑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放心,我红玉说过的话,永远不变。假若你不是真心爱上我,我是不会碰你分毫的。”
红玉……这世间竟有男子取这样阴柔的名字,真真有趣……虽然她深知,眼前这男子,定是与有趣二字沾不上边的。
垂头想了会儿,她终是一步步挪向床榻,尽量使自己走得稳些。是还差两步的地方,忽然被半路伸来的修长手臂一捞,整个身子便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岑辛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怀抱可以有这样低的温度,即便是,有另一个人的倚靠。
一片静默中,她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中,浑身的血都在一寸寸凝固。这种时刻,异常清晰的是两人的心跳,砰,砰,砰……是唯一昭示着生命存在的标志。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被冻死的时候,身子忽然被松开了。离开了那个怀抱,凉意却始终挥散不去,仿佛已经深深渗透到骨髓。那人却浑然不觉,径自道:“似乎瘦了些呵……”微微一顿,又道,“辛儿若每次都像今夜这样乖,我便知足了……”
岑辛得着这番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抬头去望,仍是看不清眉目,只是依稀可见那双长眸中的绚烂颜色。灼灼华光,竟与他周身清冷的气息分外不搭。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她忽然好奇心大作,忍不住想知道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想必,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明日,皇上会传太子入宫。”他忽然开口,却是这样一句毫无边际的话。岑辛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言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届时,众位皇子都会一同被召见。皇上他,会给众人出三道难题。”他静静的往下说。
岑辛已经明白的他的话中之意。她忽然间有些猜到了,眼前这男子的身份。
“这是立储前的最后一道考验。如果太子表现平庸,而其他皇子中有脱颖而出者,谁落东宫,便是未知。”这般惊天巨变,即便被这样轻描淡写的脱口而出,依然足以让听者心悸。
太子的能力,众人看得清楚,心中明白。众多皇子,其中必不乏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者。明日一争,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而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将这些说与自己听的,除了那个掌控全局的“公子”,想来再无别人。
知道坐在自己身侧的人就是那个手中握着自己生死的人,岑辛反而不似方才那样慌乱了。看起来果真越是凶险的境地,倒越是适合自己。她自嘲地笑笑,反正,没人能看到。
很久,都不见他说下去。岑辛几乎都要错以为身旁的人已经悄悄离去,却不料那人忽然开口,声音又恢复了之前凉幽幽而带些调侃意味的样子:“看到吃不到,真是恼人得紧,这桩买卖总还是亏了些……算了,先讨些零头也是好的。”
还不待岑辛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自己的唇上,柔软,却毫无温度……
大脑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她打赌,自己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般窘迫过,居然在这种时刻……悲惨而无耻的……脸红了……
就在那略带温热的气息拂过鼻尖之时……就在那冰凉的触感化成漩涡将自己紧紧包围之时……
该庆幸,这一切发生在这掩人耳目的暗夜之中,不必将她的丑态暴露于人前……
忽地,脊背一僵,某个尖利的物事被缓缓插入自己的发间……她不解向他看去。他已离开她的唇,游移到她敏感的耳际,有些邪恶的呵了口气。满意地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瑟缩,他轻笑,压低声线道:“难得送你礼物,要仔细收好……还有,以后不许在夜里去会别的男子,我若吃醋,可是会死人的哦。”话音尚未全落,一阵清风翩然而过,那人竟已潇洒离去,无迹可寻。
她在榻上怔坐许久,忆及今夜种种光景,似梦似幻,真假难辨……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显出些微光来,不甚明朗,总归能视物。起身将这屋内陈设扫视一遍,并未有任何变化。想来自己也无心再睡,索性走到案前坐下。赤着的脚竟已无痛感,不知是真的好些,还是已经麻木了。借着些窗外的光亮,瞥见案头上放了些纸笔,她一时兴起,拿起笔来,随便写了几个字,盯着瞧了半天,哑然失笑。自己终究是用不惯毛笔的,写出的字都这样丑。随手扯碎,揉作一团。
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会儿玉石砚台,终是觉得没劲,丢在一旁。
天似乎更亮些了。
她歪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再过了会儿,懒懒的将那人插在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不多时,脸上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指甲沿着簪子粗头的一边细细划过,便出现一条小缝。长指轻轻向上一推,再一拔,玉扣般的顶盖便落在桌上。簪子内部是空心的,露出一小截卷笺。岑辛将卷笺仔细抽出,小心地放在平案上摊开,借着窗口射进来的光细细地读了一遍,眉头蹙紧了些,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凝重起来。
将简笺上的内容熟记于心,她又起身走到圆桌处,执起旁边的火折子将灯盏点着。火苗就着外面吹来的寒风,有些明明灭灭的。触到柔软的笺纸,一会儿功夫就烧了个干净,那风一来一去的,竟连些灰也带走了。
她此刻回身望向窗外,远处的天际已经有些发白,这会儿是真要亮起来了。皇城之上的天,当变与否,恐怕也只在此一朝了……
变幻莫测的天际之外,深藏的又是些什么呢?
“小姐……”有人自门外轻唤。是晨起的时辰了吧,今天好像格外的早呢。
屋中,有人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