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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仍旧想着老教授的话,想着羽初的话,更想着善致的话,仿佛那些话于在我的大脑里互相厮杀,互相翻滚,汹涌澎湃,波澜壮阔,然后便是兵荒马乱的景象。而我瞬间想到了惠美,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那么安静缄默的惠美。我的大脑里呈现她的面孔,她的声音也在游弋,或许会被它所挽救,我们。她说。她说话的时候仍旧那么软弱无力,一如几年前的她,几年前的惠美。我想到所有的这些便会汹涌澎湃,热泪盈眶。
我关上灯。
一片漆黑。也一片空白。我是需要这样的感觉了,我想,我需要的是空白,我畏惧漆黑对我的耳濡目染,也是渴望漆黑于我带来的空白,无际的空白,如惠美那样的感觉。
第二天善致对我说他要去学校,而且要早一些。
我说应该这样,不能落下你的自然科学。
他说,当然。然后便出去了,楼道里传来他粗犷的步履声。
他走后我便觉得有些好笑,我仿佛在实践并发扬光大老教授交给我的那句话。
我们都应该休息。我想着惠美这句话。困惑而不解。而她似乎真的仿佛冬眠一样,我委实很少见到她,包括她的声音都很难听到,电话一直不通。仿佛蒸发了一样。
我去她公寓时遇见了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大概是她的室友。而事实也证明我说对了。她叫依善,朝鲜族,是惠美的室友。
好像几天没见了耶。她说。她说话的表情你能看出她比你还要焦急,还要忧虑。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说话总让人感到有些港台有些虚假更有些身上不舒服,但是也更能感觉到她名副其实是个没出茅庐的学生。明显地我喜欢她的表情,却不太喜欢她说话的语气。
真的那样?我说。
好像是耶。她依然带着比我还要痛苦的表情。
会不会去了某个出版社?
好像不会。她终于不再用“耶”,而只是“好像”。
那好吧。我说。我走的时候拿走了惠美书桌上的那本《生存中之拟生存》,让依善告诉她。
可以。她说。
那时我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个朝鲜族姑娘为什么没有在最后给我来个“可以耶”,很是奇怪。走在路上我打了惠美的电话,仍旧没有结果。
我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看那本惠美的《生存中之拟生存》,我不这样做会怀疑我甚至一页书都读不下去,而且我以前甚至几乎没有仔细看过任何一本书,一个文字,除了惠美的。而且看惠美的这本书明显地我是受了老教授的指引和推荐,我的感觉。我想到我中学时期的读书做题,几乎每天在十一点以后,甚至零下几点,而且别的什么也不做,不开电视,不听音乐,然而却那样热火朝天。无法想象。现在看起来简直地狱,而且十八层地狱。
我看到时间的时候才知道我忘了去学校,而且同时想到了老教授的语重心长的话,看到了他令人敬畏的目光,及他令人怜悯的形容。我拿着那本书便冲出门。
我看着书坐在路旁的栏杆上等车,全神贯注,我不明白当时我是怎么能读下超过一页的文字的,甚至上车投两元硬币的时候我还在看。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无法想象。的确,我不喜好看书。
我坐在107路车上,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一直看我手中的那本书,目不转睛。
关于爱情的?她问。她看起来有点小心翼翼。
关于坍塌的爱情。我说。
我想幸亏我看到了简介,还知道点内容,不然会被小觑了。而我一时想不明白的是老教授竟然也喜欢这坍塌的爱情故事。喜欢坍塌。
她看了看我,“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正襟危坐。
车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径直走下去,抱着那本书走得争分夺秒。
课上讲的是戊戌变法,及辛亥革命。留的任务是剖析广东香山的孙中山和河南项城的袁世凯。所谓的学习也只是这些,再枯燥不过。我对羽初说,我想念你了。只此一句。过后便觉得这样也很无聊,激不起半点浪花。
我见到羽初时,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后面的人。
这就是雅那了?我小声问羽初。
他说是,正要介绍。
我在公共汽车上见过的那个女孩也惊奇地走过来。没想到会是你,坍塌的爱情。她笑了笑,说。看起来心旷神怡。
我说是,我就是那坍塌的爱情,你就是传说中的雅那了?羽初常于我提及。
羽初一直站着,像个丈二和尚似的大惑不解,大概是在奇怪还没等他介绍我们都已经心旷神怡到这个地步了。
羽初走到我面前,小声说你以前怎么没给我说过啊?害得我想准备介绍的话想了一个晚上。
我说,我确是等待着你的介绍的,两分钟之前。
刚认识,你们?
两小时以前。
羽初还是大惑,还是问问我的雅典娜好一些。他说。
走在路上的时候,雅那问我,你喜欢书中描绘的那样?她仰视地看着我的目光和表情委实像极了雅典娜,美丽典雅的雅典娜。
我喜欢废墟一样的生活。我说。我又在说着羽初跟我说过的话。
好像应该是相差不远吧,坍塌与废墟。
我倒没有感觉到。
坍塌与废墟会有什么大相径庭的地方?她又抬起头,看着我。
女孩子过分聪明是个缺点。
但是在我身上你不认为很好,不认为是个颠覆?
我看着她的表情。是很好。我说,对你来说。
我倒不希望那样的坍塌的爱情。片刻她说。
我看了看她,说,大概。
听见后面的声音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了羽初还在,还在我们后面默默无闻着。我们的谈话有些投入。他向我提及了善致。他是叫做善致的?羽初问。
我说是,几个月前搬过去的。
我是在哪里见过他的,那次看运动会,是那时,他一个人在花园的角落里拼命地抽烟,地上是一片狼藉的烟头,足足有几十支。羽初的语气里充满了雀跃,他是永远也不会像别人那样为自己喜欢的事欢呼呐喊的那类人,不像那些在运动会场上呐喊呼喊的那类人。感觉是这样。
你看起来似乎比我都要了解他。我说。
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来这些了。这样的人倒觉得多少有些危险的。
然而他是个学自然科学的。
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的事很多,如未知一样多,一样难以想象,无法预测。
大概。羽初片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