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是在哪?”
杨青仍感头疼欲裂,全身没有力气,仿佛被掏空一般。
一出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气若游丝,虚弱之极的声音是自己的吗?
“哎,师弟,你可终于醒来了。”清亮的女声响起,却是有人坐到了床边,似乎带着几分不快,道:“喏,自己坐得起来不?该吃药了。”
“师……师姐……”
杨青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站着一名双十年纪的女子,却是同在苍玄门下的三师姐陆芸。
陆芸为苍玄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便执掌药库,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精英,只不过,弟子终究是弟子,师父之命不得不从。杨青昏倒在门前,被路过的巡山弟子发现并上报,苍玄便命她照顾,她被束缚在这里,烦闷无趣不说,还要像丫环侍女般煮粥熬药,伺候他这个病号,故此心中闷闷不乐。
杨青自幼丧亲,尝遍人情冷暖,哪会不知她心意,所以识趣地坐了起来,自己喝药,省去了她的麻烦。
陆芸看着杨青喝药,一会儿后,道:“师弟气色看来好了许多,我的药还是有效的吧。”
杨青一口饮尽药汤,道:“那是,师姐医术高明,杨青钦仰不已。”
杨青这句话让她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眉宇间却现出几分得色。
丹仙门传承的是仙家医术,种药炼丹的手段都比凡俗医家高明,而这陆芸身具木性灵根,对药理、栽培极有造诣,不是杨青这样杂役小厮般的药园看守可比的。其实严格说来,陆芸任苍玄门下的药园执事总管,杨青该是归她管辖,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杨青一句奉承丝毫不显唐突,反倒让她心头舒畅。
“知道就好。”陆芸收了碗和羹匙,对杨青道:“喝了这药就没事了。不过,师弟你的身子骨可真弱,这可不像个男子汉。”
身为一名可以力举五千斤巨石,练出了内家真力的巅峰武者,居然被人说身子弱。杨青唯有苦笑不已,道:“杨青惭愧。”
不过这也让杨青暗自警惕,对法剑之道产生了几分敬畏的心思。
这并不是说以后修炼就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而是指不能太随意,要当心得不偿失。
陆芸收好东西后便离开了房间,让杨青早点休息,杨青却睡不着,顾不上喝她留下来的一碗药粥,便连忙翻查自己藏在床角的《剑藏神意经》。
还好,没有人翻动的迹象。
杨青又再看自己藏在床下的飞剑,同样没被人发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修炼他派功法是仙门禁忌,不可随意示人……对了,师姐照料我的时候,会不会从脉象中发觉异常?”杨青心中一惊,定神运功,结果发现全身的剑气充盈,毫无异象,整整八十一道分毫不少。再回想刚才陆芸的神情,丝毫不见异处。
杨青略为思索,忽然想起,法剑之道乃意气合者得之,不修其道,便连剑气的存在都难以发现,除非自己有意催发剑气,形成浩大声势。
刚才担心被人发现,纯属多虑。
可想到以后难免遇上高明的修士,杨青还是依着《剑藏神意经》所载,提气收紧,将剑气悉数还归离宫。
肺宫之根和离宫窍穴是修剑仙术的两大根基,杨青修出剑气是通过呼吸吐纳,存想剑德,将自己的精、气、神炼成剑气,进而周游全身,现在却是逆着这个过程,把剑气还归离宫窍穴藏起,与将内力储藏到丹田是一般道理。
法剑之道主张刚正锋锐,但也有“藏剑”之说,这并不是教人偷偷摸摸,苟且营私,而是让人藏起自己的锋芒,不到必要之时不显露出来,以免误己伤人。判断它的标准就是用意是否卑鄙、猥琐,杨青此时运起藏剑之法,不仅不折道行,反倒又将剑气凝练了几分。但若是他念头不纯,是为了阴谋偷袭,则将折损道行。
这也是法剑之道的诸多禁忌之一。
一夜过去。
第二天,杨青醒来时感觉身子舒服许多,已经痊愈。
陆芸师姐又来看他,还给他带了吃食,杨青自是不客气地一翻扫荡,大饱口福,不料,吃完的时候,陆芸对他道:“师弟,吃饱后随我上山一趟,师父召你有事。”
杨青听到,心中一跳。
师父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今日突然召见,究竟会是什么事?难道说,自己偶染小恙也会惊动他吗?
杨青不由得哂然一笑,这显然不会是什么理由,若说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杨青含糊应了一声:“知道了师姐。”仍旧继续大吃。
自年岁稍大,他便在山下自己开伙做饭,只有忙时才到山上膳堂,实在没尝过多少美味的东西,而陆芸师姐带来的这些东西很对胃口,不免多吃一些。
吃饱喝足,杨青放下食盒,抹了抹嘴,问道:“师姐,敢问师父召我所为何事?”
“你自己去了便知,怎的问我?”陆芸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哦。”杨青打探不出,也只得强自压下忐忑的心思,跟着师姐出门上山。
丹仙门有数十位二代弟子,大多业已出师收徒,开枝散叶,所以各自搬到附近侧峰居住,或者云游四方,唯独三大长老和祖师嫡传一脉居住在主峰。作为三长老的苍玄甚至分得一座侧殿,地位超然,他这一系的弟子也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不过杨青却无甚归属之感,默默地跟随师姐进了殿,来到师父平时打坐练功的静室。
一进门,杨青便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苍玄仍旧是原来那个苍玄,容颜不老,气度雍容,显露出了师尊高人不怒自威的威仪,正是正派前辈应有的气象。但他双眼之间的锐意已去,锋芒不现,让人有种心意颓废,完全丧失了朝气的感觉。
杨青甚至有这样一种错觉,此刻师父已经老态龙钟,虽然样貌仍是中年道人,骨子里的那种衰微之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摒除的。
样貌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那种气质形成极大的反差,纵是杨青不懂望气之术,也可以敏锐地捕捉到这种变化。
陆芸引杨青进来,行了个礼后便退出去,房间中只剩下杨青和苍玄两人。
苍玄端着茶杯,并没有看杨青,而是不紧不慢地轻抿一口。
师父没有说话,杨青也不敢说话,站在那里等着。
这气氛让杨青有点难受。
“杨青,你可报名参加了那山前之会?”终于,苍玄问了一声。
“嗯。”杨青微微垂头。
“如此,你可有信心通过?”苍玄又问道。
山前会中,各门派的记名弟子将聚在一起斗法演练,展现自我资质,让其他门派的高人前辈看中了,才会被收为正式徒弟,传授相应功法。
世间少有无缘无故的赏识,想要被高人前辈看中,一定的资质是必需的。
杨青并无仙缘,苍玄问此,却是要确认他的心思。
杨青犹豫一阵,小心答道:“有。”
师徒一向不甚亲密,甚至可说生分得很,按以往常理,杨青回答了问题,就该让他回去了,但今天情况却有所不同,苍玄并不让他退下,而是怔怔地看着手中茶杯,过了许久才将目光移到杨青身上。
他的目光极为复杂,似乎在犹豫和挣扎。
杨青心中一震,心道他这是怎么了?
“为师知你心中苦闷,记恨为师。”苍玄再次开口,顿时让杨青心中一跳。
苍玄挥了挥手,示意杨青不必急于辩解,先听他把话说完。
“你的这点心思,还瞒不了为师。虽说天下修士尽皆寂寞,三千大道,万般法术,只取长生仙途,不闻其他,但滚滚红尘中走过来的,哪个没有一双看人的慧眼,哪个当真不明事理?只是大多自甘沉沦,坚持己道而已。所谓道心寄托如此,亲疏远近如此,爱好憎恶亦是如此,皆是随心而动,我先前待你淡漠,斯如前言。”
杨青目光闪动,头却垂得更低了。
“你本无仙缘,是为师领你入门,改了运数,但却没将你送上修真长生的康庄大道,反而将你发落在山腰药园,这一放,就是十年之久,误了大好年华,若说心中无丝毫怨恨,只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苍玄忽然一笑,带着些许惨然:“我亦不信。”
杨青不知苍玄为何向自己说起这些,但听到他的话,却也不由心中涌起万般思绪。
“罢了,这些不提也罢。”就在杨青心中暗自猜测的时候,苍玄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样事物,放到桌上道:“我已传信于一位好友,说明你资质之事,倘若你愿意求道,山前会时自可拜得明师,受他亲传。若是有心返回世俗,取那功名利禄,也可以到你大师兄处取黄金百两,脱离门籍,而且我丹仙门会照拂你,保你在世俗前程似锦。此二者,就当作是为师亏欠你十年的补偿,可随你心意选取。”
杨青这才看清,苍玄取出的那物是一面令牌。
而苍玄刚才所说的话,更是令他心中涌起了无限的震惊。
仙途,凡途,任意选择?
无论是拜得明师,成为亲传弟子,还是在世俗之中飞黄腾达,都是一般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此恩情,简直重如泰山,无以为报。
不说这些,光就是苍玄在这背后付出的东西,也让杨青感到吃惊。苍玄动用了多大的人情和代价,才让好友答应收徒?是动用了多少的权威与努力,才为他争取来世俗的前程似锦?如此的尽心尽力,即便是过去种种冷遇,也一并弥补过来了。
苍玄现在给的东西叫做“前程”,是一辈子的好处,与之相比,过去十年的冷遇,简直不算什么了。
杨青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种种念头闪过。
“有此令牌,你可以自由通行丹仙山各处,也可到丹方阁二层看看,无论你到时候如何选择,总归是我丹仙门出来的人,不识种药炼丹,难免让人笑话。”
说完,苍玄如常一拂衣袖:“去吧。”
……
小心地掩好房门,退了出来,杨青不由得抹了抹额角的汗水。
他眼神复杂地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这才默默地退开。
出了院子,又行了千步有余,杨青正要拐下山径回屋,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师弟,请留步。”
“各位师兄师姐,唤我何事?”杨青停了下来,略带意外。
不知何时,苍玄门下的四名亲传弟子齐聚路旁,看样子竟是专程在此等候。
他们分别是大师兄李元,二师姐林烟,三师姐陆芸,四师兄林少之。此四人为亲传弟子,继承了苍玄的全部法术道行传承,各有绝艺,平时里也是其他正式弟子和记名弟子们敬仰羡慕的对象,现在却一起等候在此,不免让杨青惊异。
陆芸见杨青过来,急忙问道:“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其他师兄师姐们也面露急切,看着杨青。
见杨青沉默无语,大师兄李元道:“师弟,师父可是替你安排好前程,赠你机缘好处?”
“师兄怎知?”杨青方出此言,便见几位师兄师姐露出了怪异无比的神情,不由心中一动,问道:“难道你们也……”
李元点了点头:“不瞒师弟,我们四名亲传弟子也先后受师父传召,听他安排了前程。师父说三日后便要坐生死关,参修金丹大道。只怕,无论功成与否,今后我们都要相互扶持,共掌‘玄’字一脉了!”
“师父要步入金丹期了?”
杨青心中惊讶,忍不住低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