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爷一身灰色长衫,摇摇欲坠的跨进门来,那一撮山羊胡子灰白而稀疏,随着干瘪的嘴唇抖动。“大人!翻不得案!翻不得案啊!”
西月正在厅中来回踱步,闻声转过身来,不以为然的盯着眼前的老头道:“如何翻不得案?难道有冤不能伸么?”
吴师爷重重的哎了口气,鼻子眉毛全揪在了一起,“朝廷明令禁止对上任官员所断之案随意重审,以显示对前任的尊重,乃至朝廷的威严啊!若没有朝廷的指示,大人便将旧案重审,刑部是断然不会受理的,甚至,还会责大人一个渎职之罪啊!”
“刑部当真不受理?”如果刑部不管,那即便是替人洗清了冤屈,没有刑部的批文,她一个小小的县令,也不能私自放了犯人,否则同样是渎职。
吴师爷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脸上涨得通红,摇摇头说道:“老夫一辈子呆在衙门里,什么样的事没见过,那牢里喊冤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几个是真正被冤枉的?证据确凿,事实摆在眼前,喊冤也没用啊!”
听了吴师爷的话,西月皱起了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冤的喊冤作甚?白白吃了牢饭没事做么?电视里不常演冤假错案的么?通常定罪的证据,都是片面的,或者是捏造出来的。她有能力的时候,她不能听闻别人喊冤而无动于衷。
她冷哼一声,把茶碗碰的一声搁在桌上,“本官向来听不得别人叫冤,若不翻查,是决不能安心的。本官定要再次调查,有冤的替他伸冤,没冤的堵上他的嘴。吴师爷,务必要协助本官重审。”
吴师爷见西月横眉冷喝,心里一惊,随即摇着头叹道:“大人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不知这官场之事呢!老夫也是一番好意,既然大人心意已决,罢了,要老夫做些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西月轻舒一口气,点点头,笑着请吴师爷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碗茶。吴师爷在衙门里干了一辈子,还从来没当官的给他到过茶,现下极是感动,手激动得抖个不停,捧着茶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结结巴巴的说:“老朽怎受得起大人倒的茶啊!”
西月笑笑,不过就是碗茶,她还给李婶倒过呢,哪里有那么多尊卑在里头。她给自己也倒了些茶水喝了,吴师爷才捧着茶喝了一口。
吴师爷喝了茶,冥思半刻,率先开口说道:“大人想必是要老夫讲讲在牢里喊冤的那些人吧!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记性可好着咧。就说那个叫王贵的吧!在地牢里头一关就是二十年,可仍然时不时的叫喊,朝得当差的耳根子清净不得。”
西月想了想,道:“哪个王贵?卷宗里没提到此人啊!”
吴师爷佝偻着斜坐在椅上,摇摇头说道:“大人不知,此人在衙门的记录中,已经是个死人了,其相关卷宗早已库存,兴许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也未可知。总之,此人是个极残忍无情之徒,杀妻碎尸!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偏巧在行刑那天,刀斧手多次脱刀,百砍不中,围观的人看了,纷纷传说是有鬼神护佑,吴县令听了传闻,心里害怕,又不敢如实上奏朝廷,只上报称此人已经处死,其实还关在地牢里头咧。”
西月瞄了吴师爷一眼,他为何提起这个案子来?二十年前的事,估计当时的证据都已经荡然无存,连其相关记录都可能已经丢失了,如何查找真相?与其说他是想要我替这个活死人伸冤,还不如说是想打消我替人翻案伸冤的念头?
只见这老头那一撮灰白的山羊胡子抖了抖,目光矍铄,盯着西月,一瞬间便看破了她的心思。
“大人重审任何案件皆可,却万不能重审此案!”
西月闻言一怔,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何?”
吴师爷叹了口气,向空中抱了一礼,目露羡慕之色。“当年断此案的吴县令,如今官居刑部侍郎。”
西月闻言,凝思片刻,却喜笑颜开,“刑部侍郎?那这案子我倒非查不可了。”
吴师爷闻言,一脸惊愕,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大人,老夫是一片好心啊。他恰是刑部的人,大人重审的消息一传到刑部,恐怕大人官位难保啊!”
西月心中已有主意,朝吴师爷摆了摆手,却转口笑问道:“上任钱县令知道此事吧?他为何没有参吴侍郎一本呢?”
吴师爷又咳了几声,神色极不自然,吞吞吐吐的道:“这、这个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西月又来回踱了两步,眼角的余光瞥见吴师爷站立得有些惴惴不安,心里忽然生出许多疑惑。
她想了想,在他面前站定,用极其无奈的语气叹道:“哎!罢了!既然钱县令都不愿趟这浑水,我何苦要粘得满身是泥呢!就依了吴师爷的劝,这王贵,就由他去吧!只是其他人的案子,本官可没要放弃。还请吴师爷多多帮忙啊!”
吴师爷神情一松,顿时笑逐颜开,道:“大人客气了,老夫定当知无不言。”
随后两人一问一答的聊着。
屋里光线渐暗,春兰兴冲冲跑来,说西院的客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西月最近没辟谷,因为白日里为俗事操劳,消耗体力,总觉得有些饥饿,因此每日少量的食些瓜果汤水。但她不大想见那两人,便一口回绝了,又吩咐她给吴师爷备些饭菜。
春兰领命去了。西月又与吴师爷聊了一阵,李婶便来请吴师爷去吃饭了。
吴师爷前脚刚走,一身青衫的丁小伍便迈进门来。
西月无奈的笑笑,“你可真会挑时候,都不让我歇上一歇。说吧!”
丁小伍呆了片刻,严肃的说道:“陈金贵那家赌坊的酒确实与四方酒楼的同一个味道,四方酒楼酿酒用的是独特的秘方,别家是不会有的。其次,查问了赵捕头的街坊邻居,都说赵捕头不赌钱。”
“那赌坊里的人怎么说?”
“那里还没探到什么。只是有件怪事,今日跟踪陈金贵的兄弟说,他竟然独自跑到城西的天女庙去了。”
西月蹙眉,“他去哪儿干什么?”
丁小伍直直的看着西月的眼,“这就不清楚了。他进去之后,庙祝便把门关上了,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开门出来。应该是去见什么人了。”
西月抿嘴,“这么神秘?难道是搞什么阴谋诡计去了?等等,你说城西的天女庙?”
丁小伍肯定的嗯声。
西月凝视着丁小伍,呵呵一笑,“记得半个月前我们去查的那三个少女失踪的案件么?笔录里是不是都提到了天女庙?”
丁小伍的脸上露出一丝赞同的笑,“正是。”
两人相视而笑。西月扬起绣花拳,在丁小伍肩上轻轻的捶了捶。“你辛苦啦!明日多派几个人跟踪他。赌坊里也再去打探打探。”
丁小伍应了声“是!”脸露尴尬,她明明是个女子,为何总是跟他的肩过不过,不是拍就是捶,虽然他心里高兴,但却不能表露,忍得煞是辛苦。
西月打第一眼看到他,便觉得他文静诚恳,眼顺,所以第一次外出查案就从赵曙一组人里挑了他和杜铭祥,赵富贵三人,经过相处又觉得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做事认真,却又不卑不吭。另外,他发现她胡子是假的,却遵守诺言,替她保守秘密,自然间便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丁小伍也是个明白人,从她的眼神里,他能看得出,她没拿他当下属。他因她的信任而感到喜悦。
西月见丁小伍在发呆,笑呵呵的推了他一把,“对了,小伍,你跟吴师爷熟吗?”
丁小伍有些不解的摇头。
“那你知道咱们地牢里关着的是什么人?”
丁小伍抬眼,注视到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略想片刻,说道:“不过听弟兄们说,地牢里曾经闹过鬼,之后好像就再没打开过,每日的饭菜都是放在篮子里掉下去的。”
西月便把吴师爷所说二十千年的事告诉了丁小伍。
丁小伍听完后,看着西月那悠远的眼神,镇静的说:“你想查一查?”
西月嘻嘻一笑,欢快的蹦着,伸出玉掌,轻轻的拍了拍丁小伍胸膛。“知我者丁小伍也!我得亲自去地牢探探,就辛苦你去查查吴师爷,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丁小伍还没来得及应声,西月接着恍然大悟般的一拍脑袋,“啊!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小伍,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叫春兰给你做去。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