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日子可变得难捱了,本来苏迨在时,莫惜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和苏迨的游戏上,偶尔写写字,也不觉得什么。可现在,苏轼是一有空就捉着自己写字认字,还像老师考学生一样经常提问考勤。
男人大都喜欢教小女孩,这个过程让他觉得自己学识丰富、形象高大,成为小女孩仰慕的偶像,有一种自我实现的满足感。这种乐趣只能在成熟的男人和聪明的小女孩之间发生,倘若小女孩不够聪明,男人便觉得费力,少了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快乐,倘若换成了小男孩,那种温馨的感觉就不复存在,倘若换成一个少女,男人又觉得自己不够高大。苏轼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合适的对象,怎么会不好好表现表现?虽然莫惜似乎进展缓慢,让他颇觉费心,但莫惜偶尔流露的慧黠灵动,又让他充满期待,因此成天乐此不疲。
莫惜可惨了,每天被迫的一坐几个时辰,手腕都写酸了。可是,为了敬爱的苏东坡大人不失望,不得的咬着牙和那些难认的繁体字作斗争。
哼哼,高考我都熬过来了,还怕你这几个繁体字?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
苏轼工作量不定,闲时去官衙报个到就可以回家或四处游玩,忙时则会两三天的呆在官衙不回家。闲时还好,手把手的教莫惜写字认字,晚间还会叫来苏迈检查他的功课,给两人讲解书史;忙时,几天见不到他人影,有时候一个字莫惜琢磨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字,简直郁闷得要发狂。
现在,莫惜正抱着《太平广记》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想看看“小说”,结果,竖排的不说,一整本书没有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断句,更别提一大堆不认识的字。
实在没办法,只好低下心气来去问苏迈这个小屁孩。
苏迈吸取了上次教训,可不敢再嘲笑莫惜不识字,只是小心翼翼的告诉她读什么,还好心的补充是什么意思之类之类的。
莫惜听得烦了:“我只叫你告诉我读什么,说这么多干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意思?还要你告诉?小屁孩!”
苏迈愣了愣,随即脸色涨红:“谁是小屁孩?我比你大多了!”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
看到苏迈整整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个头直挺挺的站在眼前,莫惜有些心虚,却又不甘被一个小屁孩从气势上打败,只不屑的继续翻白眼:“还说不是小屁孩,一句话就急成这样,一点男子汉的大气都没有……”
“我!”苏迈被逼得无话可说,只是脸色更加涨红,许久突然迸出一句:“我是师兄,你不许说我!”
莫惜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是师兄?’苏迈师兄,你这句话可算学到了先生的幽默的真味……”
苏迈本来是被逼说出的话,说出便自觉不好意思,听莫惜这样解释,也随之笑起来。
“我教你认字吧!”笑完,苏迈道。
“好啊!师兄你可不许再好为人师,像老太婆一样唠唠叨叨……”莫惜笑着应和,又不忘损他几句。
转眼进入了十一月,秋霜散尽,进入冬时。木槿花都凋谢了,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地残红。天气也一天天冷起来。王闰之特地给莫惜置办了一些冬衣,任妈亲手做了几双棉鞋,莫惜穿着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对整个苏家充满了亲切感,彷佛已经融入其中,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
苏轼却要出差了。
从七月开始,河北路、京西路,京东路,河东路,淮南东路,淮南西路等广大地区,连着几月不雨。一场特大的旱灾,毁掉了秋收、冬种。杭州周边州县多有受灾区。本来新法与民争利、奸吏因法虐民,民间多有怨言,眼看已到寒冬,百姓无粮米果腹,度日更艰,更是人情骚动。两浙路的漕运司为防民变,抽调各县官员进行赈灾安抚工作,苏轼也在抽调之列。
送别的早上,王闰之将整理好的行装交到阿福手上,只是恋恋不舍的望着丈夫的脸。成婚五年,夫妻二人可是从来没分开过。虽然苏轼经常游山玩水的几天不归,可也是在杭州境内;这次出差,虽然相隔不远,但不知何日方能回来,分别之情,填塞胸臆,偏她无甚才思,有口难言。
“闰之,我不过在邻近州县,时常可寄信回家,不必挂心。”苏轼握住妻子的手,笑道,说着从她怀里抱过小苏过,亲了亲:“过儿过儿,爹爹过几天就回来,你可要乖乖的……”又转向苏迈:“迈儿可要听母亲的话,静心读书,父亲回来可要考校你的功课。”
“是,父亲。”苏迈恭谨应答。
“任妈,轼不在家,可要辛苦您老人家照料这个家了。”苏轼又笑着握住任妈的手。
“大郎放心,任妈还没老。只是大郎要早日归来,莫让夫人挂念。”任妈笑道。
苏轼望着院内,许久没有莫惜身影,这小丫头,早饭也没吃,莫非睡到现在还没起来?站了会儿,见她还没出来,便转身招呼阿福要离开。
“先生!”身后怯怯一声,苏轼转头,看到眼前的莫惜,忍不住大笑起来。任妈、王闰之、苏迈、阿福、阿宝也是忍俊不禁,连王闰之怀中的小苏过也被带的咯咯笑起来。笑声立时掩盖了刚才的离别伤感。
莫惜穿着苏迈的一套白底暗水纹儒服,长袖欲挽还褪、下摆拖地,整个人如同一个装在巨大包裹里的瓷娃娃。
“朝云,你这是什么打扮?”苏轼上前拨弄了一下她被一块青色布条包裹缠绕于顶的青丝,笑道。
“先生,你带我一起去吧!我就做你的小书童。”莫惜笑道。
“啊?”苏轼傻了眼,摇摇头:“朝云,我是去赈灾,可不是游山玩水。”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嗯,民生疾苦。”莫惜说漏了嘴,急忙掩饰。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杭州,她可哪儿都没去过,而且就是杭州,她也没去过多少地方,而现在,她有自由到处走动。却又不能出去,万一被那些私贩盐商认出,她的“假死”可白演了。
那么,只有去外边的州县实地勘察、了解这个世界了。
苏轼看着莫惜眼里的热忱和渴望,叹了口气,还是摇摇头:“朝云,灾区有你想象不到的危险,可能有瘟疫、还可能会发生民变……”看到王闰之惊惶的神色,苏轼立即住口,又笑笑:“闰之,我随口说说,你别乱担心,那么多官员去,不会有事的。”
王闰之却是越发的紧张起来,只握着苏轼的手几乎要哭起来。阿宝也在一旁和阿福紧张的分别。一阵风吹过,木槿花又扑簌簌的落了一大片,更增添了院中的悲凉的气氛。
莫惜有些后悔,要不是自己的一番闹腾,苏轼也不会口无遮拦的说出实情。这下,王闰之几个月的担心是难免了。
“好了好了,我每旬就写封信回来,不会有事的。”苏轼微微一笑,拍拍王闰之肩膀,出门而去。阿福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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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
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
——苏轼
呵呵,觉得“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真是至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