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淇的聪明之处还不在于人气旺，人气太旺，通常会被他人注目甚至是嫉妒非议，搞不好被抓个什么结党营私之类的小辫子受到弹劾，也不是没有先例，可方淇在官场上的低调，竟然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与他的官职地位不太相称的人气，并认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足见方淇为人，要么是藏而不露城府深沉，要么原本就随和雅性善于结纳，无论如何，上任布政使才数月之久的方淇，跟艾良祥的死，应该扯不上关系。
只是转头想来，大军出发前的训示上，不知为什么，方淇留给承欢的印象并不怎么好，或许那满脸的笑容中，总令人觉得充满了官场常见的圆滑世故，再不就是罗季昌的态度影响了自己的判断，承欢仔细地琢磨着罗季昌、方淇以及那个叫淮生的村民之间的对话，越想越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之前忙着找可以容身之处，对营地内的谈论仅是顺耳一听，加上兵甲们对今晚出兵的不满和疑议，承欢并未放在心上，临战在即，惶恐和骇惧是寻常人皆有的反应，这世间凡俗，又有几个能真正看淡生死天生无畏？
但罗季昌却不同，一介朝廷的带兵将领，即使没有身经百战，那多少还是有丰富经验的吧，和方淇的轻松、信心满满相比，罗季昌为何会显得心事重重呢？
从头到尾，罗季昌和他的参将们一直沉着脸，哪怕是听到方淇的重赏许诺，他们也完全没有兵甲们那般兴奋，究竟是罗季昌不愿出兵，还是这次行动的确另有隐情？
而且罗季昌对西泽村似乎特别有兴趣，若不是方淇阻拦，大概他还会一直盘问淮生下去，自称是西泽村渔民的淮生，从言行举止上看，并无异常之处，对答问话也可说是从善如流，等等，从善如流……承欢皱了皱眉，小渔村的乡民大致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淮生却在大军之前淡定自若毫无畏色，回话之快，无丝毫迟疑与犹豫，竟像早有预备，淮生这个人会不会有问题，要知道今夜深入鬼域湖区可全是靠他带路啊！
正胡思乱想之际，后甲板上再次传来一名兵甲低声的惊呼，“喂，大家快将火把照亮些，怎么我许久都没看见后面船队的影子了？”
火光摇曳，片刻之后，另一名兵甲才道，“咋咋忽忽的干嘛，快被你吓死了，喏，那不是后面船的火光吗，估计是刚才过湖湾的时候，他们的速度太慢，落在后面，被苇荡遮住了！”
“咳，跟上来就好，跟上来就好！”虚惊一场，先前的兵甲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转而又道，“诶，他们怎这么慢的，看上去就那么几星光亮，也实在太不容易瞧及了，你们说，要不要到前面去通报一声，给他们发个信号，叫他们快些跟进，这湖区水域岔道太多，万一行错了路线可怎么办？”
“不太合适吧？”再一名兵甲迟迟疑疑的声音响起，“咱们夜入湖区，本就是为了在天亮之前摸到匪巢，趁湖匪还在梦中未醒，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可咱们各船之间的联络是靠朝半空中放出支数不同的火矢为信，如若叫湖匪看见了信号，那大军的行藏岂不暴露无遗？”
“这么大的雾，即使放出火矢，只怕方圆半里内能看到与否都成问题，湖匪还远着呢，哪会注意到？”这名兵甲坚持己见地解释，“我是担心仗还未开始打，便在迷宫一般的水域，彼此失去联络，到时候别说擒拿湖匪，咱们被湖匪擒了还说不定呢！”
“行了，都别争了，勇子你去跟罗将军通禀一声就是，该怎么办，看将军的意思！”第四个兵甲插言发话道。
船舷一阵来来回回的脚步后，叫勇子的兵甲喘着粗气道，“将军说了，暂不发信号，但是叫咱们密切注意后面的船，随时汇报情况。”
“我早猜到是这样”，反对发信号的兵甲叹了口气，“将军肯定也是为了稳妥起见，你们看，水道两旁全是又宽又密的苇荡子，假如贼人在里面设有暗哨，那我们的信号不是在给贼人提醒么？”
“嘁，贼人若真有前哨，发不发信号我们都暴露无遗了，这么大的船，灯火通亮的行水，除了官船还能是什么？庆幸吧你们，但愿贼人根本就没有放哨通风的，不然，还不等到我们寻着匪巢，人家早就做好了对付我们的准备”，喊勇子去通禀的兵甲冷冷道，“将军也是，密切注意，隔得老远密切注意顶啥用？”
“哎，管他呢，将军让盯着就盯着呗！”勇子停了停，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我刚才去找将军时，听见将军在问淮生，这里离扇岛还有多远，那淮生却支支吾吾的，说大概再绕过十来个水湾就能到，这家伙该不会是为了赏银胡乱吹下牛皮，现在带着咱们在湖区瞎转悠吧？”
“看方布政使挺信任他的，不至于吧，西泽村的村民在湖匪祸乱前，大多都到过鬼域，那时的鬼域其实也就叫扇岛湖，鬼域的说法可是这一年多才兴起的，大约就是湖匪们故意妖言惑众，害得百姓心存畏惧，没人敢接近这片水域而已”，一直没吱声的第五名兵甲接了舌，“我就是青州人，从前可没听说鬼域有多可怕。”
“说的对，咱们也不要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湖区最大的湖心小岛就是扇岛，其地理位置因为周遭纵横交错的水道，以及其他一些小岛的环绕而隐蔽性极强，对湖匪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藏身之处，只要他们熟悉湖区水道，完全可以出入自如，何况岛上有山有地有林有洞，他们抢劫了东西，不愁没处存放，然后再分期分批的和一些不法商贩做交易，便足够供他们胡吃海喝逍遥快活了”，这第四名兵甲的口吻似乎也很了解扇岛，且听上去他的官阶好像比其他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