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电话，寂影对辉晨说：“急事，我要走了。”
辉晨一听这话立马紧张得把咖啡打翻在身上。
王子微赶快再递纸巾。辉晨接过纸巾镇定地擦完嘴，捏成一团放进烟灰缸，继而用当妈的突然得知自家亲生儿子要参军抗日的眼神看着寂
影。当然，是那种贤良淑德的顾家母亲，没什么爱国热情。
寂影打断辉晨的深情款款，解释说：“上班的时间到了。”
辉晨用当奶的突然得知自家八代单传的孙儿要参军抗日的哀伤重重叹了口气。
寂影指指王子微：“他留下来陪你。”
王子微用被拐卖少年看人贩子的眼神看着寂影。
辉晨的两个表情还算在寂影意料之内，王子微这个就稍稍有一点意外。寂影本以为王子微喜欢听辉晨讲故事——那种表现怎么看都是听上
了瘾。这小子难得对寂影和动物以外的事物生出点儿兴趣，只要不是吸毒和烧钱，寂影都会尽最大能力让他把瘾过个够。例如今天，寂影就奉
献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忍耐力。和辉晨这样的人都能聊得开心，证明王子微确实脱离人类社会太长时间了。天天在那间四面透风的临时居所里
闭关，要是修仙怕也修出来了，但偏偏人间杂念未除，被一分拖沓的感情连累，达不到成佛的条件。寂影身为连累王子微的包袱，无论出于感
动还是内疚，对能让王子微开心的事，理论上，都应该无条件支持的。
虽然王子微嘴上不说寂寞，但寂寞这东西和脸上的青春痘一样，仔细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些寂影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本来都打算
动个容了，这几天被死人晏的回忆一烧，又给忘了。直到今天辉晨的介入，寂影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子微的寂寞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连辉晨
讲的没重心没内涵没教育意义的呆傻故事都能听得如痴如醉。
寂影心想：等事情结束后，要好好陪王子微，前提是如果那时他还在。
不过，追寻一个究竟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晏京遗愿，想大海捞针都不见得有针给你捞，这件事怎么才算结束，连寂影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等哪一天累了，倦了，也就结束了。
但一颗又疲又倦的心怎么去爱人呢？
……想远了，没那个时间想这么远，眼前就该面对眼前的事。
好不容易才抓到两个听众，任走一个退场率都高达百分之五十，辉晨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难以接受充分体现在他的表情上。被职业
逼得善于察言观色的寂影一眼就看出辉晨此时此刻正沉浸在寻找留客借口的苦痛中。
此时的寂影也不比辉晨轻松，要边观察王子微的神色边保持警惕，以免败给辉晨待会儿可能提出的任何留客理由，同时还不能被正在辉晨
衣服上像花一样扩散的咖啡影响思绪。
论程度，寂影的痛苦比辉晨的要大，因为以谈话形势的交战永远是难守易攻。
关键时刻，居然是果鑫当了一把拯救寂影的英雄——寂影的痛苦没持续几分钟，那辆铮亮的黑甲壳虫就停在了咖啡厅楼下，一个从三人的
座位能清楚看到的位置。
急性子的人容易铸造天下大乱，但也能拯救苍生于千钧一发，就看上天怎么用你。
一看到爱车的同类，辉晨立马就乱了阵脚，灵魂直愣愣就飞向窗外，要是没有玻璃隔着，估计人也掉下去了。由此可见，爱车的人不能上
战场，否则看到辆坦克或陆虎就飞奔出去给敌人当靶子了。
王子微趁辉晨被车吸引的机会，向寂影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单独留下来陪辉晨说话。
寂影奇怪：“为什么不愿意？你和他不是很聊得来么？”
王子微：“你要是想看我和他聊，我就带他回家聊。”
寂影：“带回家就免了，你还是自己在家等我吧。”
王子微：“你今天能早点回来么？”
寂影：“不能，所以才要你等。”
王子微：“你已经连着很多天晚归了。”
寂影刚想说为了陪你老子现在已经迟到了，话到嘴边突然觉得味道有点不对，怎么像中国电影里的新婚的小夫妻吵架。要按这趋势吵下去
，再耗点时间到没什么，来一群人围观就尴尬了。
正在斟酌，窗边的辉晨估计是看车看入了迷，遗忘了距离，“砰”一声，脑袋结结实实和玻璃来了个亲密接触。
寂影和王子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跳得很默契。两人对视一眼，这一眼对得寂影摇摆不定的心跟着一跳。
粗略判断一下，寂影认为自己跳的那一下应该是良心，这份良心大概是源自于辉晨今日的多灾多难。
权衡了一下，寂影决定在离开前再发挥一次爱心，去问候辉晨一声，顺便说再见，这句再见说了以后八成再也不会见。
寂影走向蹲在地上揉脑袋的辉晨，俯身，问：“没事吧？”
辉晨：“没事，就是头有点痛。”
寂影：“没事我就先走了。”
辉晨：“等等，唉哟，我还有点儿晕。”
寂影站直，转过身，喊：“服务员。”
一服务员走过来：“先生，什么事？”
寂影指了指地上的辉晨：“他头晕，有没有地方让他休息一下？”
服务员：“有的先生。”
然后服务员弯腰去扶辉晨，寂影转身要走，王子微紧跟在寂影身后，板着脸，连招呼也没和辉晨打一声。
没走出几步，突然，一声来自服务员的尖叫划破了店里的宁静。
寂影心中迅速掠过一丝不祥。叫声来自背后，其实就是警告你不要回头，但寂影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同时望向寂影所看方向的还有王子微和店里的所有人。
在众人的目光的聚焦中，扶辉晨的女服务员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这一声女高音尖叫，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辉晨继续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寂影心里明白，回头对于急着赶去上班的此时是一个错误的行为。但寂影还是对这一行为进行了放任。这一瞬间的心软延续了下一个错误
的行为——退后几步，凑上前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惊魂，只见辉晨头顶一大片鲜血。也不知刚才那一下是怎么撞的，玻璃没裂，头反而裂了。
科学分析一下，寂影断定辉晨的伤是在之前的车祸等一系列事宜中造就的，但不知为何撑着没浮出水面。直到最后这一撞击才超越了零界
点，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和寂影同步在第一时间凑上前观看的除了王子微还有另一名咖啡厅服务员。这名服务员倒是冷静非凡，看了一眼辉晨，再看一眼倒在地上
的自己的先驱，一副恍然大悟，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那位，说：“没事，她晕血。”
然后叫了几名服务员一同把倒在地上的服务员拖走。
辉晨顶着一头血继续蹲在地上。
寂影在最关键的时刻终于稳住了自己的良心。要是再管下去，接下来的事可就没完没了了。虽然把一个受伤的神经病丢在咖啡厅不管显得
很没素质，但为了今后的人生，没素质就没素质一回，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又不是英雄不是领导不是明星，不用给后人树立榜样。
横下心后，寂影拉着王子微开始紧急撤退。
辉晨居然没有错过这一瞬间，身子一歪，晕倒在寂影脚边，头上的鲜血溅上了寂影的皮靴。
寂影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看热闹的人集体尖叫“死人了！死人了！”
王子微一看，所有喊“死人了”的人都是看着寂影喊的，心里一紧张，一时没想到这种时候最不能做的就是狡辩，慌忙中为寂影开释：“
没有，他没有死！”
人群的声音当然比王子微的大：“死了死了。”
王子微：“没有死没有死！”
众人：“死了死了……”
寂影忽视掉这一群单合对唱，只觉满心的颓废和凄凉。这下不是狠个心甩个手转个身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在任何事故中，急着想脱离现场
的人肯定会被定为犯罪嫌疑人，也就是说为了脱嫌，现在不能离开。且不论辉晨最后到底会不会死，那满头的鲜血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冒出来
的，之前撞玻璃的那一下肯定不能构成原因。至于受伤的真正原因，一店子看热闹的人肯定不知道真相，自己知道真相也不敢解释——一解释
起来，更大的事就被牵扯进来了。届时警察到场，自己就是距现场最近的第一嫌疑人，铁证是整间店里除了地板就只有自己的鞋子上有辉晨的
血。这就够了，满足拘留条件了。接下来，在拘留的无数次审讯中，自己还必须冒着被警方发现隐瞒事实的风险来隐瞒事实。因为这件事的事
实实在诡异，若说出来，没亲眼见到的人都会不相信是事实。如果决定隐瞒，那就肯定要说谎话，万一哪句谎话说漏了馅，嫌疑必然更加深重
。再加上不知真相的观众对警察胡吹一气，最后来个服务员指证自己和辉晨在同一张桌子上坐过，那这个冤情就一辈子洗刷不清了。如果情况
再恶劣点，辉晨流血过多或脑震荡死了，结合前面总结的情况，自己就成杀人犯了。
杀人偿命，难道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杀人的也一样需要偿命？
如果真成了这种情况……倒也没什么关系，过过清冷的牢狱生活，尝尝子弹的滋味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王子微该怎么办？
他会乖乖回家重新享受自己的人生？还是把余生拿来赌注，从此奔波为自己伸冤？
寂影心想：你小子别做把活人的生命浪费在死人身上这么没出息的事。
……别像我一样。
正想到这里，果鑫推门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