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渐渐模糊了黑虎的意识。
菊已离去多时。
竹林中,万籁俱静。
黑虎不由得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一天,那个假冒轩辕幽真名欧阳兰的知音。
那一天,也是在竹林里,他舞剑,那个人弹琴,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一天,他才发觉,他对那个人,不仅仅是知己之情,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天昏地暗的杀戮和别离。
后来得到现在主人的援助,二人逃出生天,本以为跟在主人身边几年,功成名就之后,他们就能永世团圆,可是,那个人的家族,却早早死于奸臣的屠刀下,连她,也不能幸免于难,连完整的尸骨都——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黑虎扶住身边的竹干,勉强支起身子,朦胧中,一位紫色粗布衣清丽出群的女子走了过来。
女人?
是菊的手下么?
黑虎想先擒住这名女子再作打算,但刚要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竹林旁石洞
香软的稻草上铺着一领深紫披风,黑虎趴睡在披风上,草堆不远处,生着一堆篝火,篝火旁地上,晾着一碗汤药,篝火上用纸锅熬着野味汤,空气中弥漫着药和食物混合的香气。
欧阳兰一边小心翼翼的煮着肉汤,一边心中喜怒交加。
喜得是,终于可以和旧时朋友重逢;
怒得是,那个国师果然是个妖人,本以为黑虎在他手下生活得多好又多好,全是骗人的!看黑虎身上,除了这次的伤,还有数道旧伤,妖人国师到底让黑虎去干啥了?以前是她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不把黑虎从妖人国师那拐出来,她欧阳兰誓不为人!
刚把肉汤从火上端下来,黑虎已经悠悠转醒。
欧阳兰头也不回地:“醒了?”
顿时,一道黑色鞭影缠住了欧阳兰的腰,背后响起黑虎冷冷的询问声:“你是什么人?”
欧阳兰笑了,慢慢回头:“我是什么人?当年在含香书院,谁为了替母亲治病赚银子,去做苦力,肩膀肿的连我轻拍一下都受不住,结果被烫伤的?是不是你?当年我一下课就去照顾的人是谁?是不是你?当年替你舞剑吟诗的,又是谁?我又为谁卖画救友,还有那天竹林里是谁为你弹琴?”欧阳兰边说,边缓缓走向黑虎。
黑虎摇头,握鞭的手开始发颤,“不会,不会,她已经死了,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不是她,不是,不是——”
欧阳兰:“哦?是不是觉得在香国咱们的事不是秘密,那我回月国后给你的信,你可记得?中秋之夜,难见知音,对月祈愿,求两国永世修好,你我二人长久安泰,永为知己,岁月静好,举杯对月——”
黑虎:“你——怎么可能?不可能——”
欧阳兰已走到黑虎面前。
黑虎虽觉得眼前的兰不知是真是假,但觉浑身发颤,盯着眼前人似曾相识的脸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欧阳兰蹲下身,对黑虎说:“记得吗?我给你看的书上,写着一个人的掌纹独一无二,一生不变?”抬起手握住黑虎的手,“你过我的掌纹,你看看,再看看,我是谁?”
黑虎颤抖地举起兰的手,放到眼前,看了又看,终于迸出一声:“兰!”
黑虎一把将欧阳兰揽在怀中,紧紧抱住,生怕他的兰再次消失不见,混乱而急切地:“兰,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想你,天天想你,兰——”
兰也是一脸激动,但还是强做镇定地:“好啦,你抱疼我了,还有,把我腰上的鞭子收起来!”
黑虎一脸尴尬地收起鞭子:“抱歉,兰,我——”
欧阳兰:“算了算了,看你刚刚受伤不跟你一般见识,呐,先把肉汤喝了,再喝药。”说完,盛了一碗肉汤送到黑虎手上。
黑虎坐好吃肉喝汤,喝完说:“兰,你做得汤,味道还是那么好。”
欧阳兰微笑着给他端上药:“不冷不热正好喝。”
黑虎一口气喝完,问:“兰,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欧阳兰:“当时还不是多亏了远亲贺兰吟竹,那时他还不是国师,人微言轻,头脑却是一流,见我侥幸逃生,奸臣党羽未除,就宣布我已死,把我藏了起来——”
黑虎拿着药碗的手一紧:“你为月国国师做事?”
欧阳兰轻啐一声:“谁说的?你又知道?我父亲和权臣勾心斗角一辈子,最后不得好死,我好容易活下来,还等不及想送死去?我就再想仗义也不用这么毁自己把?”
黑虎:“那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欧阳兰:“家遭灭门,我自然想报仇,那时我最有权势的亲戚就是贺兰,但他当时也不是什么大官,为了打赢官司,扳倒奸臣,我托人暗地向父亲当年施过恩的中上等人家四处借银子,好在父亲乐善好施,受惠的人家不少,那些中上等人家都还有些良心,这个三五十,那个一百两,凑了几千两,我托贺兰四处找证据,我亲自上下打点,终于为家人报了仇。”
黑虎:“然后呢?家仇已报,你又为何不恢复身份?”
欧阳兰:“你以为前丞相之女那么好当么?那个身份就是个包袱,好容易包袱没了,我又何必拾起来?”
黑虎:“你又为何不见我,不告诉我实情?”
欧阳兰:“官司打完,我一身是债,拼命挣银子都来不及,哪里敢去连累你?我知道,告诉了你,你一定会帮我,但以我的身份,你帮我,相当不妥,不是吗?”
黑虎:“那贺兰已是月国国师,他难道不能帮你?”
欧阳兰:“他?算了吧,花他的银子,我心里不踏实,他就一打定主意要在朝廷蹚浑水的,我还要欠他的情?那说不定哪天,他看我好用,就让我替他卖命了,到时候我怎么着?帮还是不帮?还是自己还银子踏实。我这次来香国,就是为了多挣点银子,回去还债,那些人虽说都是好人,不催着我要银子,但毕竟我最困难时,是他们帮了我,我总不能老欠人银子吧?”
黑虎点点头。
欧阳兰:“那你呢?说是慕容家总管,国师待你不错,怎么今天——”
黑虎:“有人不知好歹冒犯国师,我——总之你不要知道太细为好。”
欧阳兰:“明白,事关机密嘛。”
黑虎:“记得你有经营头脑,我可以帮你租个商铺,以你的头脑,相信不用几年,你就能还清债的。”
欧阳兰:“我也是想租个商铺,但在月国不敢,怕惊动了月国那个国师贺兰,又要来烦我,害我还债像做贼似的,一年到头都做不得几笔买卖——对了,你先帮我租商铺,我赚银子分你一半,那个店可不要离达官贵人家太近,那里暗地里猫腻太多,烦得慌,我几年前才为这个家破人亡,可不想再去蹚浑水——我知道,你也不是喜欢功名的人,要不,这些话我才不对你说。”
黑虎暗地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好,我知道了。”
欧阳兰:“你看你刚才一动,伤口又裂了,来,我给你重新上药。”
说完,欧阳兰拿起身边一个大竹节砍成的竹盆,去旁边白杨做的水瓮里舀了半盆水,顿在火上,须臾就是热水,把干净帕子放进去,走到黑虎身边,拆开裹伤的白布带,用干净帕子拭干伤口血迹,再倒上金创药,小心涂匀,换了条白布巾带仔细利落包扎好。
黑虎见洞外山风呼啸,竹影凄凄,洞内篝火温暖明亮,身边佳人为自己忙里忙外,空气中弥漫药和食物的香气和竹和兰草特有的清香,不由得这些年第一次,感到很暖。
欧阳兰为黑虎处理完伤口,又道:“你可记得,那一年,有一次傍晚大雨,漆黑如夜,我为你送晚饭,你要我给你讲典故,我偏讲鬼故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