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蓝回去问起白东临,说师伯为何要罚连岳。白东临淡淡敷衍了她两句,江蓝见师父不愿多讲,也就没再深问。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入冬以后,卯时刚过,林中树枝上尤结着细细一层白霜。江蓝走进叶落殆尽的大叶柳林,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一根根打开握拳的手指,慢慢拉伸关节。练了月余暗器的她,渐渐摸出了门道,想又狠又准地射中目标,不仅要力大,还要力巧。想力巧,就要有巧手。
冬日的柳林显出一片寥旷,仄仄横横都是光秃秃的枝桠,远远看去,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立在林中,不久就会四处搜寻拾捡起些什么,然后又久久立在某处……仿佛也是林中一棵刚长出根的小树。
快尽辰时,江蓝抬头望了望天际露出的曙光,转身离开了林子。
“早啊大师姐!”方燕儿从山溪别院另一边出来,正好撞见江蓝。半月前,江蓝突然苦练起暗器,尽管师父一再劝导她,说山中师长无人专精此项,要她不要耽误了时间,但江蓝就是不听。方燕儿很认同师父的话,在她看来,以大师姐的资质,若能一心练剑,总会小有成就。但如果半途改道,再加上无人指点迷津,只怕再努力,也会后继乏力。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大师姐,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葱白拌鸡丝,还有师父喜欢的滚刀鱼,我去端上来!”说完,折往厨房去。
“哈哈,沾师父师妹的光,今天有口福了!”林栋拿着手巾,擦着湿漉漉的额发,毫不客气的在桌边坐定。
不一会,白东临走了进来,听见弟子和自己打招呼,点了点头。江蓝几人看见他微皱眉头,便知此时不能打搅他,白东临思考时总是这般。不多会,他以指轻叩桌面,向江蓝道:“蓝儿,为师年轻时曾在齐国遇见过玉真人的弟子,他的暴雨心经确实厉害。可惜我当时年轻气盛,不大看的起这类人,对他的招数劲道也就没有多加留意。现在想了几日,也只能整理出个大概。你吃过饭到我房中来,我将我揣摩出的几招教与你。”
江蓝心中大乐,暴雨心经与梅花谱,那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暗器功法。唯一遗憾的是,暴雨心经走的是阳刚一脉,似乎与自己的擅长的手法不太相合。不过,能学到两招,就已经是莫大机缘了。
当下放下碗筷,站起身高高兴兴的谢了师父。
林栋喝了两口稀饭,嘟囔说:“师父也太疼师妹了!前些时间还不许她练蒺藜镖,现在看师妹吃了秤砣铁了心,又反过来想尽办法帮人。”说完,西里呼噜把粥喝完,将碗敲的梆梆响。方燕儿会意,立刻帮他又盛了一碗。
“猪八戒!酸溜溜!”江蓝剜他一眼,对方燕儿道:“燕儿,你干嘛帮他盛粥,他又不是没腿。”
林栋呵呵一笑:“谁让我是师兄呢,燕儿对不?”
方燕儿笑而不答。
这时成虎也吃毕一碗,转头望着方燕儿说:“好师妹,也给我盛一碗来。”
方燕儿杏眼一瞪,像平常一样回他道:“自己吃自己盛!”
成虎于是苦着脸站起来,边走边嘀咕,都是师兄,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多。引得江蓝一阵发笑,说我来给师兄盛!成虎一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他可怕这个师妹呢。
吃罢饭,江蓝跟着白东临到练功房,白东临先将暴雨心经与众不同的厚实劲道以及它可能隐藏的窍门与她说了,然后他一翻手腕,银光乍闪,再看铁针射入的地方,已经整根没入了墙壁。江蓝看的暗暗咂舌,心想自己何时才能有这样的腕力。
白东临说完这几招运劲法门,叹息对弟子道:“师父也看的出来,你对暗器很有些天赋。所以,思来想去也不阻拦你了。万事都有缘法,当年青石道长一柄钢剑,只凭一套入门的三才剑法,就连挫江北十三魁首。由此来看,有时简单的东西也是最实用的。花费那么多心力去学习高深技法,倒不如扎扎实实站稳脚。”说完叮咛江蓝道:“既然学了,就要用心到底,不可半路而废!”
江蓝点头应了。得到师父示意,便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房间,坐下拿起自己的铁剑细瞧,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剑乃百兵之君,谁人心中没有一个江湖梦?若不是当真无法再有寸进,她又何至于此呢?
未过几日,梁君颁布了律令:自大成六年起,信京及周边府台可酌情开放马市,凡有品级官户以及官府驿站可优先择买马匹。此前服役老马自大成六年全部淘汰,可充作农用。
一时间,梁国上下都在讨论此事。官门富户,都抢着购入马匹,以装点门面。冬日的严寒也被穆尔泰盟约带来的巨大变化冲淡了。
晨光渐起,白鹭山撩开如烟笼罩的面纱。寒树阔林,衰草蔽路,点点积雪积聚在凸起的山石,汇成淙淙溪水啦啦向低处奔流。麻雀在山林溪水边跳跃觅食,偶尔传来树梢寒鸦的寂寥鸣叫……
忽然,擦擦几声,林中奔过一只雪狐,鸟雀被惊的四处飞散。
山坡上紧接响起一阵闷闷的马蹄声,一群少年奔喝着追逐过去。浅草上的积雪被卷起老高,又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小雪纷纷细若斜,浅寒抱来梅到家……”两骑一高一矮,远远落在众人身后,看不清人影,惟听见歌声在四周悠扬回荡。
胯下的白马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悠闲踩着碎步缓缓前行。
“师妹,来年就到了四年一次的开炉铸剑。你定下了武器式样没有?”
说话的人正是晓剑峰大弟子赵停云。
江蓝眼望着渐渐消失在林中的众人,叹息说:“师父告诉我们说明年就可以炼剑的时候,我心里的确很高兴。可是,我问了我师兄,才知道铸剑要耗去师父很大的心力。我怕,我会浪费了一把好剑。”
赵停云听见她说这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练了暗器,不好再去炼剑,遂笑道:“七师叔又不比二师叔,你们师兄妹总共才五个人。七师叔怎会在意帮你多练一把剑。”
他口中的二师叔,是逸剑峰的张之洞。张之洞门下弟子多是白身,全凭一股毅力与清白身家才入得铁剑门门下。是以,与贵胄子弟们很少往来。这也是当初他们不喜江蓝从而捉弄她的缘故。
江蓝听了,却摇头说:“我知道师父不会在意,可是……其他峰的许多弟子却并不一定都能获得如此机会。与其让一个不擅剑的人占了这个名额,倒不如留给其他人。”
赵停云听完,疑惑拧眉。据他所了解,这个师妹可并非善心泛滥的寻常女子。她搜刮财物的手段,他没少听连岳提起。
江蓝看见对面皱起的英眉,无奈笑说:“连岳初入师门,按理说肯定不能参加年后的大炼剑。可是,我知道他也很期待。”说完,向赵停云问说:“大师兄,掌门师伯总不至于现在就帮他准备好材料吧?”
赵停云说还没有。
“这就是了,他如果看见我们都有了开锋剑,一定会很羡慕的。我想,我还是把机会留给他。”江蓝说完,仰头闭上眼睛,呼吸一口清新空气:“其实这也并不难,现在我做好了决定,反而觉得很轻松了。毕竟,我应该不太有机会使用一把宝剑的。”
赵停云淡笑摇头,语带宠溺:“你啊,怕是难得一回放弃自己属意的东西,所以心中不舍得。不过听见你这番话,已经令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江蓝转头望着他,露出可爱的虎牙,俏笑道:“可不是,现在才知道小瞧了我吧。君子有成人之美,难得让我也做一回。”说完,短鞭轻叩马臀,“驾!”一声高喝,纵马飞奔蹿出,回首对赵停云道:“大师兄!看我们谁先追上他们!”
赵停云无奈一扯缰绳,胯下健马撒蹄塔塔疾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