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远?”
一天多下来,这句话变成了江蓝的口头禅。
“一百五!一百五!说了一上午了,还问真是的。”春丫把滑落下来的小包袱望肩上耸耸,咕哝道:“实在是走不动了,肚子饿的不行。”
“忍着吧。”江蓝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左手才提了一会就酸痛不已,没奈何,又把布包换到右手。
这一天半赶下来,先是卖了牛车,然后当了首饰。价格那个惨不忍睹呀,当铺的人猴精猴精,好像她们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缺钱到死!心疼的心肝都滴血了,还要伸着脖子任人家扒皮。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之大丈夫。”
“咦?论语里有这三句么?我怎么记得是孟子先生的训诫啊。”
江蓝梗住,旋即道:“孟子孔子,说的话不都是子曰么。你不知道?有一种修辞叫省略!”
春丫唭笑一声,哼哼说:“说点实际的吧,昨天给我讲望梅止渴,今天教我食不求饱居不求安,都这样咱们逃离府里是干啥呀,还不是为吃喝玩乐……”
朽木不可雕也。抬头望望头顶的艳阳,不知道下个村庄在什么地方。十月天,秋老虎。晒的满眼的植物都泛出了黄色,极目望去,灌木秋草连成一片,像是原本簇新的画布被风化褪色一般,说不出的古朴素净。
道路越走越咯脚,江蓝缩着脚趾头手搭凉棚打量前面稀稀拉拉没长多少树木的平顶山包,估计这就是磨盘山了。进了磨盘山,底下就是连绵六十多里的长山。
两人手脚并用爬到道边的山坡上,盘腿坐着呼呼喘气。各自偷偷检讨着此番革命的真正意义,“有钱潇洒,没钱流浪”的所谓江湖气质早就跟着银子先后离开了主人。
“你被小偷偷过没?”
“没有啊!”春丫如实以答:“这是头一回!”
江蓝扯着嘴皮不知道说什么了,春丫没经验,可自己的处女偷早就奉献了。想当年读书,轻飘飘几张毛爷爷装在手袋里,结果被贼一锅端。当时愤怒的能量都够撬地球。然后回去不止一次的反省遭贼的原因与报复贼的手段,甚至想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人拎我包,我拎人包!
那感觉,就像现在。
一休的小脑袋灵光一闪,好主意呀。托着下巴衡量再三,决定干了。
“啊?那,那这不是明着抢么,被抓了要蹲大牢的啊。”春丫傻眼,知道江蓝被跌坏了脑子,但没想到坏到了这地步。钱被贼偷,掂量着抓两个偷鸡摸狗的小贼来杀杀心火还能理解,可是埋伏在山道上向单身行路的人出手,这就是赤裸裸地打劫啊。
“小姐,小姐——”春丫拽住眼前出神思考的人,使劲摇说:“匪徒,匪徒知道吗?知道什么是匪徒吗!”
“我就是匪徒,怎么着?”
眼撇着春丫,这小丫头就是胆小怕事。她是打定主意了,这地方偏僻的要死,等苦主去报案她都到白鹭山了,交通闭塞意识淡薄交流滞后的社会,简直就是犯罪的天堂!难怪自己丢钱,不冤!
怕春丫扯自己后腿,江蓝坐下来把包袱慢吞吞借开。装作没看见春丫忽然雪亮的眸子。把已经凉了的肉包子拿在手里道:“你这样想,凭什么我们被贼打了闷棍却不能反抗一下下?我知道你担心,可是你想啊——我们可是白鹭山出身,你拳脚功夫差吗?”
春丫眼盯着肉包子,听见江蓝的话猛摇头。
“那不就是了,我们功夫好,不会打不过普通壮汉的。再则,遇见厉害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是。当然,我们也不是那种欺凌弱小的人。年纪大的啦,庄稼人啦,那在这个宵小辈出的时代谋生活也不容易。”然后语气一转才到重点:“所以,你不要觉得愧疚。当然,也没必要害怕。了不得,我去干,你躲着!情况不妙你就赶紧跑路!”
春丫接过江蓝递来的包子,边啃边说那哪能啊那哪能啊,口齿含糊不清。
江蓝一笑:“总之一句话,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凡事要团结。”
一个时辰后,两人趴在磨盘山中间一座山头,视线角度一百二十,密切关注路上的风吹草动。
之前她们累计放过了两群跑商,三个手扛锄头的农户,外加两位到山里担柴的老汉。
春丫一声不吭,全身放松的伏在软草窝里。走了一天,脚底火辣辣地疼,恨不得当时把体己银子也换成江蓝脚下踩的软底鹿皮靴。
“看看路南边,是不是有人骑马朝这边过来了?”
春丫仰起脖子眯眼仔细一看,还真是。心里一激灵:“阿大,这个不行啊!他居然能弄到马匹,绝对不是一般人!马匹连官宦人家都买不着,只有黑市上才有的卖。还得要有渠道!”
江蓝点点头,手圈成望远镜,视线随道上的人慢慢移动。
不对,是头大骡子!
江蓝碰碰春丫道:“就是他了!我下去了,万一不对劲,你机灵点。”
春丫心领神会,机灵的意思可以是帮忙虚张声势,也可以是在势均力敌的时候冲过去来个以多欺少,也不排除在恰当时候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磨盘山的地势很怪,一面平坦光秃,一面山势峥嵘。
江蓝站脚的地方就很险峻,两米宽的羊肠小径,抬头仰望只有细细一线天。近乎笔直的山崖上怪石嶙峋,中间悬着的巨大块垒好像随时都会掉落头顶。
一只巨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腰上滚落了下来,生生占去了小半路径,小草在巨石周围茂盛生长,远望好像是草窝里的一只巨型鸵鸟蛋。
江蓝神情肃穆,凝睛遥望着对面渐行渐近的身影。
青衣布衫,长腿灰骡。来人随着骡子前行的步伐轻轻上下起伏身体,微晃的身形却坐的十分沉稳。
近了……斜晖映照在来人的脸上,晕染出一张安详宁静的年轻面孔。没有连岳英俊,也无宝器渲托。衣物朴素,神情内敛。江蓝有种感觉,好像站在巨石边的自己在他眼里就跟这颗巨型鸟蛋一般,只是路边的景致而已。
江蓝抱胸,涨足气势:“呔!对面的朋友,古话有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还请行个方便!”
江蓝说完,就看见对面的人停住了。但只微微住了那么几秒,好像是骡子自己被江蓝吓的愣了一愣而不是主人勒住了它嚼子。
内心挫败起来,没想过难得有机会有实力扮劫匪了,结果遇见个神经粗大的,一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正要说话,面前行人已经走到距她不到两米的位置。然后左手一扶鞍背,不惊一丝灰尘地利落着地。
江蓝嘴角动了动,心道原来是个硬角色,怪我看走了眼。
青衣客几大步跨出,走到江蓝身旁,看看巨石又抬头望望崖上,喃喃道:“这么一块大石挡在路边如何好走路?”
说毕,伸手就搬。
江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双手托起巨石,将之掀翻到旁边的灌木丛里。
“小兄弟刚才唤我何事?”晶亮的眼睛随着声音一起罩住了江蓝。
江蓝微笑着清清嗓子:“这位兄台好大的神力,真是佩服佩服。”
“哦?不知在下这等微末之技能帮小兄弟行个什么方便。”
江蓝窘然,脸上一片火辣,打个哈哈道:“兄台见笑见笑,在下江南,江湖人称一剪梅。平日最喜好结交朋友,刚才在此地歇脚,远望大侠悠然前来,心中一片神往。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想和大侠交个朋友,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青衣客静静听完,微微一笑翻身上骡:“赵停云!江湖一小卒耳!”
“幸会幸会!”江蓝望着远去的骡子屁股,笑的好不勉强。
没一会,春丫鬼鬼祟祟的冒了出来。抓住江蓝连呼倒霉倒霉侥幸侥幸。
江蓝说你这说的什么话乱七八糟的。可转念一想可不正是倒霉倒霉,头一回开张就踩到铁板,好在他没给自己动手的机会,侥幸侥幸!
江蓝经此一役,乖顺了许多。接过春丫手上的包袱,寻思着打劫到底是不合法的事。万一遇见个有能耐的愤青,把自己按倒赏一顿捶就太不妙了。见识了赵停云的功夫,再想想自己,真是夜郎自大,会上树爬房就当自己是准大侠了。
痛定思痛,把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又划拉了一遍。匕首衣物能当则当吧,凑合几十吊钱赶紧赶到白鹭山。
春丫望见江蓝掰指头算账,算来算去总是吃喝无着落,一着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脚上那双靴子至少还能当五两哪!”
就这样,东拼西凑一点路费,再偶尔霸王农户家的骡车,四天过后,总算看见了不远的苏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