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诺夫是一个地道的俄罗斯移民,在柏林读完大学后不愿回到空气沉闷的俄国家乡,于是选择了在德国进行创业。
1868年,世界石油工业方兴未艾,美国宾州油田催生的大量百万富翁极大激发了欧洲人寻找石油的热情。莫扎诺夫在大学学的是地质勘探专业,不过当时的地质勘探专业主要讲授煤炭和金属矿藏的发掘,石油作为新生事物还没有进入大学的教材。只不过同是找矿,多少有些相通罢了。
生性冒险的莫扎诺夫受“先富起来的”美国人的激励,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了这遥不可及的石油上面。那个时代整个欧洲范围内只有东部的罗马尼亚和加利西亚地区曾经有“发现油苗”的记载。
于是,依靠父亲资助的5000卢布,莫扎诺夫只身来到加利西亚,与当地一位志同道合的富商合伙成立了加利西亚石油公司。加利西亚是奥匈帝国北部的一个边境地区,北面是乌克兰和波兰,西面和摩拉维亚以及德国的西里西亚搭界,在奥匈帝国内属于民族成分复杂、宗教问题突出、经济特别落后的地区。
莫扎诺夫的运气出奇的好,他们投资打下的第一口井就出油了。1870年当普法战争激战正酣的时候,莫扎诺夫的加利西亚石油公司又打出了第二口品质更好的油井,这是一口自喷井,出油的一刹那,被压抑了几万年的墨绿色的原油从地壳下面喷薄而出,连续喷了三十天才算结束。
产量增加了,接下来就是炼制以及销售了。公司合伙人提出增资设立炼油厂并开发销售渠道,这本是正常的经营策略,但莫扎诺夫却迟疑不决。原因就在于他手头没钱,如果让对方单方面增资则自己的股份会被稀释,自然是他不愿意的。可不设立炼油厂企业的规模就上不去,等到周围农民大伯们都打出油来,那自己的企业将一点优势都没有。
1870年底,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莫扎诺夫来到柏林寻求贷款的支持。在大学同学的帮助下他先后联系了数家银行,但都铩羽而归,因为一个俄国人在奥匈帝国经营产业却来德国银行贷款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他在最后时刻来到了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银行,并成功说服了已经升任信贷部经理的赫森。赫森当时正在和标准石油公司在柏林的代理商进行接触,他深知石油所蕴含的财富。于是赫森又说服阿道夫最终促成了这笔价值10万马克的无担保人的信用贷款。
有了这10万马克做后盾,莫扎诺夫的事业蒸蒸日上,仅仅两年时间他就把生意做到了周边的波兰、匈牙利等广大地区,赚取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看看洛克菲勒的发家史,石油这东西在没有竞争的情况下比印钞机来钱的速度都快)
但1872年年底,加利西亚当地农民的一次“武装偷油”活动让他意识到采油所面临的巨大不确定性,于是决定改变投资重心。他将油井和炼油厂的股份都转给他的合伙人,自己则专心经营销售网络和石油运输。同时,他还在柏林置办房产,投资股票,准备以柏林为基地来个二次创业。
时间就交汇在这里。
当阿道夫和赫森前来拜访的时候,莫扎诺夫正在办公室看当天的《北德新闻》,当翻越到二版的时候他的阅读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阿道夫和赫森走了进来。莫扎诺夫抬头看去,这不是自己的恩人还是谁?于是他大大咧咧的走出来,上前就跟赫森来了一个拥抱。
“赫森,我的好运使者,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这位先生我好像也在哪儿见过,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小莫,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银行的总经理阿道夫,当时的贷款没有他的最终签字是成不了的。”赫森倚老卖老,干脆把比他小几岁的莫扎诺夫亲切称为小莫。
“阿道夫先生您好。”说着,莫扎诺夫向阿道夫伸出宽大的手掌。
寒暄一阵之后,赫森主动转向了正题。
“不瞒兄弟说,我们银行在经营上有些周转不灵,这次来是想您手头有没有多余的头寸,也好借用一时帮我们。”
“什么头寸?”
“就是现金啊,这是银行的专业术语。”说着赫森和阿道夫相对而笑。
“您二位都是帮过我的大恩人,既然有事情找到我头上,那自然没说的。只是你们偌大的银行不知要借多少钱?”
莫扎诺夫是个直爽的汉子,更深深懂得滴水之恩当以涌泉想报的道理。
“100万马克,如果不够的话,少点也没关系。”赫森说。
“哦……”莫扎诺夫考虑了一下说道:“我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金,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这就打电话让德意志银行的人把我存在哪儿的股票卖掉。前几天他们说股票已经值95万马克,听说这几天又涨了些,估计100万马克是够了。”
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赫森和阿道夫都是激动万分。
“谢天谢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阿道夫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莫扎诺夫起身直奔德意志银行去进行委托交易,赫森和阿道夫则回去等着德意志银行发来的转帐支票。
当阿道夫站起身来走到莫扎诺夫办公桌前握手表示感谢的时候,赫然看到《北德新闻》的第二版正摆在他的桌子上。
那一刻,阿道夫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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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柏林,布莱希罗德公寓。
布莱希罗德和埃蒙德坐在花厅向阳的窗户前享受着这春日里的暖阳。
“埃蒙德,这件事我办的怎么样?”布莱希罗德一副邀功请赏的口气。
埃蒙德自打来到柏林就一直坐镇在布莱希罗德家中统筹全局,他吃早饭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当天的报纸。对于布莱希罗德亲自策划的这起足以将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银行彻底压垮的新闻报答深感满意。
“嗯,相当不错啊!怪不得那位海斯先生要价那么高,看来确实有点本事。”
“那是当然了,我找的人怎么会有错。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下周是继续向上拉升吗?”
“当然,一个大大的蛋糕摆在我们面前,哪有不吃下去的道理?阿道夫的保证金所余已经不多,所以只要我们在下午收盘前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快速拉升,让他爆仓,那么下周一贴现公司会将阿道夫的所有空单强行平仓,那可是我们出货派发的大好时机。”
“这个阿道夫也真是的,一辈子都没玩过股票,临末了竟一下把自己玩死了,悲哀啊。”布莱希罗德竟然猫吃耗子替阿道夫伤心起来。在他看来,这次吃掉阿道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刻来自德意志银行席位的一笔100万马克的抛单改变了这一切。
莫扎诺夫在匆匆赶到德意志银行后直接说明来意。
“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卖出我的股票,牺牲点利润也没关系。”
“您确实着急用钱吗?现在行情好得很,现在不卖的话到下一周至少还能多涨5%。”银行的客户经理向莫扎诺夫解释道。
“能涨一倍我也不管了,我现在必需马上拿到现金,越快越好。”
“好的,先生。那我们比最新成交价贴水1马克挂单您觉得可以吗?这样估计立刻就能成交。”
莫扎诺夫持有的是鲁尔联合煤业辛迪加的股票,最新报价是34马克,他手里一共有3万股。在市场正在涨升的情况下,他以33马克每股挂盘,显然非常容易成交。
果然不出所料,挂单一出马上就有人报出33.1马克的竞买价,不过市场就在这时出现了骚动。
“快看啊!德意志银行贴水1马克抛出了鲁尔煤业。”
“他们是不是疯了,就算升水10芬尼也能卖出啊!”
“德意志银行的筹码松动了!市场要转空,赶快分仓吧!”
莫扎诺夫为了尽快成交而不惜贴水1马克,使得场内所有交易员们大跌眼境。于是“德意志银行的筹码松动”的猜测顷刻传遍了整个市场。
不过,此时场内各大主力机构并没有慌,罗斯柴尔德方面虽然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依然控制着市场节奏,贴现公司等其他市场主力也没有因为一笔100万马克的抛单而慌乱。
但市场并非只有这些主力,还有很多小银行、小券商参与其中,他们以短期炒作为主,所以对市场的风向变化也最为敏感。
做了“一万年”死多头的德意志银行突然间在一片涨声中贴水1马克抛出了100万马克股票。这种事情一般看来只有两种解释:第一,交易员操作出了问题;第二,市场可能要逆转。
作为顶级机构的德意志银行出现操作失误这样的低级错误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那些短线客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德意志银行开始看空后市,并准备杀跌出货了。
短时间的骚动之后,短线抛盘开始涌出。经过罗斯柴尔德集团连续数周的拉升,市场本来就处在高位,获利盘众多。前期之所以还能稳定攀升最关键的因素还在于场内主力普遍看多,锁仓不动。在这种情况下,短线客们只有看多做多顺势而为才能赚到钱。
此刻,随着短线抛盘的涌出,市场迅速呈现出“多杀多”的局面。
如果不是德意志银行率先抛售,仅仅是短线抛盘,那么罗斯柴尔德现场席位的交易员们可以迅速作出判断,轻松制止这种行为。毕竟短线客的资金量在那个时代还十分有限。
但此时的情况不同了,德意志银行有动静必须要向上通报才能决定进一步的操作。
然而场内的抛售已经愈演愈烈,大量的获利盘纷纷涌出,最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人敢于接盘了。
罗斯柴尔德方面早已开始秘密出货,德意志银行和贴现公司也已经不再加仓。
这才是真正的杀跌!!!
短短十分钟内,市场挂单价就下跌了5%。
罗斯柴尔德方面,埃蒙德接到消息后并没有慌,他认为德意志银行如果真的打算派发至少不会用这么笨拙的办法。但股票市场永远都和冲动联系在一起,场内气氛已经变得恐慌,如果此时埃蒙德果断下令放手买进,虽然有些冒险,但市场人气仍可以挽回。
遗憾的是,在贝特曼和布莱希罗德等人的坚持下,埃蒙德被迫选择了杀跌出货!
贝特曼和布莱希罗德之所以不愿冒险接盘,原因就在于他们早就开始了分批派发,如今已经完成了50%的任务。而最主要的对手德意志银行和贴现公司却一直以锁仓为主。这种情况下,降低风险、保证现有利润才是最合理的选择。至于还能否把阿道夫搞破产已经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了。
在罗斯柴尔德财团也加入杀跌的队伍后,市场瞬间演变成崩盘。多方阵营血流成河,一溃千里,到当天下午收盘,整整下跌了20%,这也是柏林交易所有史以来最大单日下跌。
而这一切竟然是由“愣头青”莫扎诺夫的那张3万股抛单造成的。
虽然市场崩盘了,但莫扎诺夫的那些股票已经在崩盘前迅速成交了,不过成家价格也只有33.1马克而已。
随后,莫扎诺夫按照约定把凑够的100万马克转到了阿道夫在德意志银行的帐号上。
至此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银行的挤兑危机解除了,阿道夫的融券压力也在崩盘后瞬间消失了。风险解除的背后则是可以预见的滚滚而来的利润。
阿道夫在一天之内经历了两场大喜大悲,以至于精神有些恍惚。仅仅按照事先约定给阿瑟发去了电报,竟然没有提及崩盘的大好消息,于是害得席克勒尔在从沙隆返回的路上白担心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