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本始元年间,在长安西南约五十公里外,有座名叫月琅山的小山。
月琅山,其实只是个大点的山丘,最高点也就200多米,只是因为绵延数里长而被称为山。山上树郁林秀,坡体平缓,多草被簇花,山体呈弯月形首尾相对。月琅山之名据说是先朝的一个名儒游历时经过这里,登过旁边的五虎岭,他从五虎岭峰顶上俯瞰脚下,惊奇地发现,那座在平地看起来毫无出奇的“大土丘”到了高处看下来,竟是其行如勾月,其色如翠滴,像一块上好的琳琅宝玉,色润莹转。当时刚好下过几场雨,山壑涧间丝丝缕缕地缭绕着时断时续似有若无的轻纱薄雾,如虚似幻,更是平添了份神秘美,一时不由脱口赞道:“好一弯碧月琳琅色!”月琅山就是那个名儒感叹后给取的名字。
在山脚看月琅山,山矮坡缓,少树多草,多灌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倒是漫山遍野的各色野花四季都可看到,吸引着村里的孩子们,把这里当成了乐园。近十年间,紧邻的五虎岭上野兽多了起来,甚至隔三岔五地有虎啸传出,大人们就禁止小孩子上月琅山玩了。不过,小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见识过厉害的野兽,自然是无畏的,时不时就拉帮结伙地偷偷跑出来玩。
此时午后刚过,山坡上已又出现七、八个小毛孩的身影。
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一棵树的树荫下,她身上穿着鹅黄的衫裙,衬着她的白皙肌肤,明眸皓齿,鲜灵灵的像早春枝头新冒的嫩芽般清新水灵,她纤细的十指灵活地上下翻动,手中柔软细长的草叶、藤蔓随着她的手指飞快地来回穿梭,一会儿,一圈编得精致结实的花冠就呈现在她手上。如流苏般的翠色叶子间,点缀着不同颜色的花儿,说不出的惹人喜爱。漂亮的花冠惹来旁边几个孩子的一片欢呼,争先恐后地伸手去抢。一个个子最高体型威猛的男孩仗着自己胳膊长,力气大,如愿以偿地抢先拿到那顶花冠。其他几个立即不满地起哄。
“二狗,你又抢走第一个花冠!白玉姐答应第一个给我的,你还要抢,真是没脸没皮!”一个头上用红绳扎着小团髻的六、七岁的女孩嚷得最大声,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
那二狗看了眼接着编花冠的女孩,黝黑的脸膛不由红了一下,看上去更黑了点,但是手指摩挲着头上的花冠,却又不舍得拿下来,他仰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责问他的女孩道:“我八岁,这里我最大,你们都得听我的!第一个当然得给老大我。”
周围几个孩子的起哄声低了点,显然“老大”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毛丫,白玉姐再编了啦,我帮你把最美的花配在里面哦,比二狗的那个好看。”白玉旁边一个比那圆脸女孩个子稍小的小女孩笑吟吟地拉拉那圆脸女孩的手,大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脆脆甜甜:“娘亲昨天教我编蚱蜢了哦,一会儿我教你编吧。”
“哇,是我最喜欢的紫玲花,真漂亮!”毛丫立马丢开二狗,蹲回白玉身边,喜滋滋地看着白玉手中就快编好的花冠,同时不忘那大眼女孩的后面一句话:“白雪,你娘亲又教了你编新花样啦?等下一定教我啊!”
那叫白雪的小女孩肤色比之白玉更为莹白,眉色深黛,双眼皮儿使得大眼睛更显精神,樱桃小嘴儿笑起来露出编贝细牙,微眯的大眼睛里透着股机灵劲,她整理着一旁堆成一小堆的各色花儿和藤条,排列整齐,白玉麻利地编好一个,又拿起白雪择好的花草编了起来,两人配合得很好。
二狗摸了摸鼻子,弯腰捡起脚边的一截树枝儿,高高一举,神气地大声道:“大家听令!花儿、虎儿你们两个去那边再折些花来,这些还不够一人编一个,二郎,你把吃的放树上藏好,等下饿了吃,方诺,你的手巧,也帮白玉一起编吧。大家快点,不然玩不了一会儿就得回去了。”
旁边几个孩子哄地一下散开,剩下一个斯斯文文眉清目秀和二狗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站在白玉旁边。那叫方诺的男孩笑了笑,也坐下来,伸手拿起白雪整理好的花儿编了起来。那双手十指修长,虽未长开却也见骨节匀称,掌心的茧一点也不影响那双手给人秀气的感觉。小小的一个男孩儿,已是有了沉蕴的气韵,粗麻布衣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粗陋。白玉扭头对他笑道:“方诺哥,咱们比比谁编得快!”
二狗显然对自己的权威很满意,红光满面地也坐到树荫下去了。毛丫一边捡着长点的草叶等下好跟白雪学编蚱蜢,一边对二狗撇撇嘴,不满地道:“哼,二狗你就知道支使人,自己却在这偷懒,什么也不做。人家方诺哥书读得好,你的大名还是方诺哥给帮忙起的,比你强多了。你只比人家早一天,也好意思称老大!”!
二狗的脸一下憋得黑亮亮的,他吭哧了几声,耍赖道:“大一天也是大。你个毛丫头,知道什么!哼哼,有本事你从六岁立马长到八岁,我就叫你老大!”
毛丫“嗤”一声,道:“耍赖大王!”
二狗面子上下不来,气急地一挺身站起来,小拳头冲毛丫挥挥,恶声道:“我爹说要想日子过得好,就要有力量。力量,你懂不懂?我二狗的力量最强,有谁不服!”
方诺的手真的很巧,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编好了一个,他放下手上的花环,在毛丫开口前出声道:“你们看,他们回来了。”
脸红脖子粗的两人立马被引开注意力,扭头看去,还真是,花儿、虎儿和二郎都回来了。
毛丫与花儿忙着和白雪一起择花儿,也顾不得和二狗抬杠了。方诺和白玉两人,双手如绽莲花般飞快舞动,一会儿就一人头顶一个花冠,个个欢呼雀跃地开始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先猜拳,输的人就得闭眼数数,等所有人藏好了再去找人。几轮猜拳下来,最后输的人是二狗,毛丫很狂肆地大笑,惹得二狗睁大了眼猛瞪她,毛丫也不怕,把手伸到他眼前晃着催道:“快闭眼,快闭眼!我们要藏了哦。”众人一起起哄催着二狗闭眼数数,二狗无奈地背转身闭上眼,用手枕着头趴在树干上,开始数数。
大家忙散开来,各自去寻藏身的地方。见方诺和白玉一起跑开,毛丫也嘻嘻哈哈地拉着白雪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五虎岭上,来了一对前来打猎的父子俩。
在山脚林中,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背上背着弓箭,腰间挂着宝剑,穿着藏蓝色紧袖劲装,一身利索说不出的风姿飒爽,直让人移不开眼。此刻,他如刀斧削刻般线条刚毅的脸上,那对墨黑剑眉下的星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对面的男孩儿,他伸出右手拍了拍那男孩儿左肩道:“东儿,你已经十岁了,是个男子汉了,这次爹要你自己一个人猎一回,看看你跟了爹这么久,本事学到了什么程度,你敢不敢?”
那男孩自小跟随父亲习武的缘故,身体发育得很好,才十岁身体已是长得很开,四肢修长,身姿挺拔,一身紧身玄色的短打衣裤更衬得他英气勃勃,隐隐有股子傲然之气。与他父亲一般无二的俊朗脸上,那双黑宝石般的精亮眼眸里是不符年龄的坚毅眼神,他直视父亲的双眼回道:“东儿不怕,爹放心,东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青年男子赞许地点点头,帮男孩把他背后的弓拉拉正,笑着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跟爹爹去沙场上历练么?今天看看你的表现,要是合格的话,爹爹这次去边疆就带上你。”
“真的?爹爹说话可要算数!您就看我的表现好了。说好了,威远大将军可要一诺千金,不许反悔哦!”男孩的眼睛霎时亮晶晶的,眼中满是瞬间被燃起的激情和高昂的自信,仿佛最亮的太阳藏在他眼中一般,光芒四射。
青年男子笑道:“这么有自信?”
“当然,我魏海东是威远大将军魏天林的儿子,虎父无犬子,我将来可是要做个如爹爹一般的大英雄,不,我要超过爹爹,做个历史上最强的将军!在这小小的林中猎个林中困兽,岂能难倒我?”魏海东还显稚嫩的身影此时却有着傲视天下的气势。
魏天林眉眼含笑,即是大汉名将,此刻也只是个对着志向不凡的小儿满怀宽慰,满心慈爱的父亲。对儿子又肯定和激励了一番及重复下注意事项,他划定了边沿的林带让魏海东去试练身手,毕竟这山上是有大虫的,才十岁的孩子,再怎样骁勇机敏,也不敢让他轻易进入密林深处的。
魏海东的箭法很准,林间窜过他附近的小型动物,都没能逃过他的箭。可是他却很不满,因为转了很久他都没遇到一只大点的野兽,这让他很没成就感。尽猎些小野兔,小山鸡之类的小东西,一点也烘托不出他的能耐来,他刚才可是轰轰烈烈地说了自己的远大志向,未来的英雄只猎到这些小玩意儿,实在太寒碜了。
正自郁闷着,魏海东忽然发现一侧的杂草明显的向两边分开侧倒,草茎根处有两排排列规则的小坑洞。他知道,这是野兽走过留下的痕迹,看野草倒下分开的宽度,和地上的脚印,结合现场的一些线索,他判断这是一只刚开始独立的没多少经验的野猪。看痕迹,应该是刚过去不久的。他顿时来了精神,转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一只大点的了。虽然野猪的性子暴躁,皮糙力蛮,若一个应付不好没能干脆猎杀它,被惹怒的野猪发起狂来,攻击力是不亚于猛虎的,魏海东却是一点也不怕,他有自信可以一举猎杀那留下眼前这些痕迹的野猪。
魏海东跟着野猪的脚印兜兜转转,不觉就出了五虎岭的林子,转入旁边月琅山的山坡上。魏海东一路敛声屏气,小心掩藏着自己的行动,可恼这野猪竟像是带着他兜圈般,弯弯绕绕,他虽耐得性子,也不禁在心中腹诽这野猪莫不是吃得太撑了,才要这样一路不停地走这老远的路好消食。
终于在转上林旁的山坡上时,他感觉到野猪就在前方不远处,他集中精神仔细扫描周围的情况,发现左手前方的草丛有轻微的晃动,草叶间隙隐约可见那野猪黑色的背脊。他忙更小心地屏住气息,慢慢地移动,寻找一个发箭的最好角度。
魏海东移到那野猪的前面,从这里看出去,视线不再被遮挡,他轻轻地抽出箭囊里唯一一支精铁箭头的箭,站定脚步,把力量凝在双臂上,缓缓拉开弓,箭头瞄准了野猪的眼睛,依他的臂力,这一箭定叫野猪的脑袋来个对穿。他凝神瞄准,双手把弓拉满,瞅准时机信心满满地轻轻放开捏着箭羽的手指。
“啊!”一声尖细的惊呼在这关头突然响起,魏海东一分神,放开箭羽时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下,箭已离弦收不回了,魏海东懊恼地看着野猪的方向,心中着实恼恨那个发出声音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