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古路的,是一个白惨惨的世界。
没有冰,也没有雪,她却感觉自己来到了北极。
青一色的白色建筑,白屋、白路、白桥……就连路边的垃圾桶都刷成了白颜色。更奇妙的是,连光线也是纯白色的,无处不在的单调的白光强烈却不刺眼。好亮……可是,好冷!随着观光电梯的上升,古路感觉到越来越强劲的刺骨寒冷,仿如无数小冰快在她体内游荡,她用手环抱住身体,渐渐地,那些冰冻像是又升腾成一股寒流,在她的五脏六腑内肆意流窜,麻痛之中隐隐透着些许爽快。
古路看了看一旁的任喜鹊,她正睁圆了眼,瞪着外面那一片白,张大了垂涎的嘴,却不见口水滴下来。
“地下怎么会有光?”古路打断了任喜鹊的白色崇拜。
“那是冷光。”任喜鹊回答,“同这升降梯里光一样。“
“打哪来的?”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资源类的问题都是地府的高级机密,不是我这样的小鬼关心的事。我只知道地下的光都是冷光,和太阳光不一样,我们鬼是不能接触阳光的。你现在冷不?舒服不?”任喜鹊笑着问古路。
“舒服个鬼!”古路骂道。
“行啊,你!适应得挺好嘛!”任喜鹊显然误会了古路的意思。
接下来,任喜鹊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景点讲解。
地下的楼市,离不了身份和金钱两大要素。身份第一,金钱第二。中心地段只有身居高职、身价不凡的楼鬼才有资格居住。
一栋栋风格迥异、造型独特的别墅洋房,悠闲地盘踞在最中心的位置。那些小楼宛如束于高阁的大家闺秀,花房是她们云鬓上的彩珠,游泳池是她们手边的清茶,那绕于屋旁的绿荫道便是她们随风飘舞的裙带。可惜寂寥终归她们的通病,只因楼与楼之间,隔着徒步无法走到的距离。
百米之内,绝无二房。孤独对于名媛,一如空地对于名苑,乃身份的象征。
中心之外,仿佛另一个时空。那些小家碧玉似的宅鬼,可没有多少讲究,也毫不在乎气派,只要是独立的小宅,无关大小、高矮,也不管是木制还是砖搭,你只需见缝插针地建就是了。即便这样的随和,那地价也是寸土寸金,别忘了,下面还有多如蝼蚁的土鬼、笼鬼和寓鬼们等着爬上来。
任喜鹊指着最边上的一间状如流动厕所的小白木房,大叫:“就是那间!我盯好久了,过一段时间涨了薪水我就去申请,约摸再拼个两三百年,一定能还完贷款!你说我是贷两百年好呢,还是三百年好?”
古路没有听到任喜鹊的未来规划,她的心思全被那小白木房旁的几间浮于空中的气房牵动着。
这些如白色方形气球一般的房子在半空中左右碰撞,其是一个窗户,探出一只猴头,它的手上紧紧抓着一个八卦木牌。
这时,一只狐狸从气房下窜出,它那一身浅金色的毛,在冷光的照耀下,宛若一抹朝霞。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一群穿白袍的男人,呃,也许是男鬼,追赶那只金色狐狸,将其团团围住。
在他们头顶上看热闹的那只猴子,将手上的八卦木牌狠狠地向那群男鬼砸去。狐狸得了一个空,溜出了包围圈,随后那群男鬼也跟着追了出去。
唯独一个男人停了下来。说他是男人,因为古路直觉以为,他同她一样,是活生生的人。这个戴着半截雕花檀木面具的男人,回过身,送给古路一个月牙般的微笑。
那抹笑容,是此刻这个冰冷地域的唯一温暖。
“有个戴面具的男人,刚才对我笑了。”虽然那名男子匆匆一笑后便转身离去,古路还是希望能和任喜鹊分享一下,自己被春风撞倒的心情。
“戴面具的啊?不可能!那些戴面具的全是讨厌鬼,正眼都不会看谁一眼,何况笑啦?他们要会笑,大地都能抖三抖!嗯,还是不要抖大地,地抖了吃亏的还不是我们。抖天好了,他们要会笑,天空都能抖三抖!”任喜鹊跺着脚叫道。
古路还想分辩,却觉全身一阵麻软。她又晕了过去。
第三次苏醒,古路根本不愿意睁开眼,因为她又听到了耳边任喜鹊的鬼叫声,这个怪梦怎么比自己研究所那个罗硕科长的年终个人业绩报告还要长啊!
古路的嘴里被喷了什么凉滋滋的气体,柠檬味的,仿佛一股清流传遍全身,立刻神清气爽起来。她以为盛夏酷暑之下,投入了粼粼凉泉,透心的畅快!
于是古路索性继续闭眼装死。嗯,这个任喜鹊还真贴心,知道她在过度惊吓之下腰酸腿痛,已经开始为她捶背了。
“喂喂喂!别给我装死哈,你已经是死人了!快起来,你挡着这些懒鬼的路了!”任喜鹊不耐烦地拍打古路的脸,见其仍不醒,便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道,“你周围现在爬满了鬼!”
古路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边聚集了几十个和人一般大小,会蠕动的白面口袋。原来刚才也不是任喜鹊替她捶背,而是面口袋的头在不停撞击她的背。
古路又要吓昏过去,任喜鹊眼明手快地掐住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即使她的个子矮了古路足足一个头。“别怕,这些是懒鬼,他们就是做人的时候太懒了,才被罚做清道鬼,每天只能在鬼王殿前爬来爬去。不过你最好离他们远点,懒是一种病,会传染!”
鬼王殿?古路抬头看去,如临仙境。完全汉白玉打造的宫殿,层叠递进,绵延如玉涛奔涌;亭台楼阁,错落其间;高殿耸峙,雾笼穹顶;碟池交盘,水连苍地。“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天庭恐怕也不过如此,古路的整个身体也跟着飘渺起来。
“快去见阎王!”任喜鹊哪管古路诗性大发,拽着她朝鬼王殿走去。
“鬼才要去见阎王!你怎么又骂人呢?”古路怒道。
“鬼可不就是你吗?我说姑奶奶,我今儿在你身上浪费不少时间了,你最好现在就跟我一起去见阎王。多大了,还不懂事呢!对了,你多大了?”任喜鹊问道。
“没……多大。”
看到古路面有愠色,任喜鹊却来兴致,她结结实实地打量了古路几个来回,随口说道,“看你这黑眼圈,这蜡皮肤,脸都垮了,肉也松了,有三十了吧?”
“胡说!我还没满三十!差一天!”古路在年龄方面,一向分秒必争。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这两三年来,古路看够了如任喜鹊此时一模一样的眼神──年轻女孩在得知古路实际年龄后,必须用同情强压下优越感的那种眼神。
果然,心有不忍的任喜鹊,此前对古路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太可惜了!鬼不是会老的,像我,永保19岁,你呢,永远都要这么老……成熟!呵呵,成熟也有成熟的好处,你别伤心啊……”她安慰古路,估且算是安慰。
为了阻止任喜鹊继续放滥的同情心,古路主动拉上她走向鬼王殿。如果非要讨论年龄问题,不如去见阎王爷。
鬼王殿的正殿犹如一个白色巨塔,任喜鹊告诉古路,那是造着白萝卜建的,白萝卜可是地府圣物。
大白萝卜头上挂了一块巨型黑色牌匾,上书“鬼王殿”三个白金大字,浑雄气魄,“鬼王殿”三个字的底下还有一串英文字母“TheUndergroundPalace”,体现了鬼域誓与国际接轨的坚强决心。
任喜鹊嘱咐古路,一会儿见了鬼王,既不能叫他阎王爷,也不能叫他阎大人,要叫Stephen.阎。
几年前,阎王爷去奥林匹斯山交流学习后,推行了一系列地府改革,多语教育便是其中一项重要决策。
主殿大门左右列了两队小白萝卜──穿着统一白锦长袍,脸戴各色半罩式面具,身长均在一米八以上的护卫队。
古路左顾右盼,想在这堆白萝卜里找找那名会笑的神秘男子,突然,一颗白萝卜主动跳到了她面前,“站住”!
“此乃地府重地,她的级别不够。”那颗严肃的“白萝卜”指着古路对任喜鹊说道。
一个黑布袋套在了古路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