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宫的偏门开着,春妈妈披着一件单薄的衫子,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我知道一定是她给浣溪宫里的管事嬷嬷说了好话,塞了银子,才得以留门等我回来的。
“春妈妈。”
我唤了一声,鼻子有些酸酸的。
她闻声回头,见我如此狼狈的模样,满面的讶然之色。
皓月把我放了下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走来扶住我,摸了摸我的衣服:“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浑身都湿透了。”
皓月闻言红了脸正要解释,我推了推他:“皓月,你快些回去吧。若是让人看见你夜晚在这里,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来,我嘴也说不清了。”
他听完皱了皱眉,极不情愿的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弄得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
我忍住笑,轻声叹息,真是孩子气。
“四月,你跟三皇子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而且又弄成了这个样子?”春妈妈拉住我的手忧心忡忡问。
我收回目光,转向她,挽住她的胳膊:“妈妈你别担心,我没事的,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有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以后可得记着点,别到处乱跑了,害我担心。”
我点点头,微笑不语。
拉着我进屋后,春妈妈打了热水来,让我泡澡暖暖身子。我躺在飘满花瓣的木桶里,嘴角噙着笑意,听着她的唠叨,脑子里想着皓月脸上飞上两朵小红霞的模样,觉得温暖无比。
沐浴过后,春妈妈端出一些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到桌子上,催促我快些吃,我倒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忽然道:“四月,真是委屈你了。”
我奇怪的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委屈我了?我不是很好吗?”
春妈妈看着我,叹道:“你以前曾是西池大将军的女儿,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这些年却受了不少的苦,但是你却从来不叫一声苦,我有时候看着你就心疼得慌。”
我笑了起来,放下筷子,拉住她的手:“春妈妈,我以前吃得苦多着呢,这些不算什么的,我不觉得苦。”
“你以前吃过苦?”春妈妈愣了一下。我见她如此问,也愣了起来,我说的是我的前世,一个孤儿,孤苦伶仃的,吃过百般千般苦,浣溪宫里的这些苦与我来说,早算不得什么了。
我讪讪的笑了起来:“我是说我不怕吃苦,也不在乎吃些苦,这些迟早都要过去的,等攒够了钱,宫里放人,我就带着妈妈跟芳菲回西池。”
“回西池?”她有些不敢置信。
“是啊。”家破人亡之仇未报,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春妈妈闻言,垂下眼看着地面默默不语,半日,忽叹息一口:“芳菲不会跟我们回去了。”
“为什么?”我诧异的问。
“她马上就要成为陛下的妃子了。”
我的脑袋里忽然就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轰轰隆隆的响。
“妈妈你说什么?”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可声音还是颤抖不止,心里似有飓风袭来。
“芳菲傍晚来跟我说,陛下马上就会册她为妃了。”
我的身子晃了一下,怎么可能?!
妃子。听似荣耀十分,可谁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暖床工具的代词而已?芳菲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甘心做别人的暖床工具?
“芳菲一定是被迫的,我现在就去找她……”我神情恍惚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却被春妈妈拽住了。
“她是自愿的。”
我突然觉得无力,胸口隐隐做痛,踉跄着扶住桌子,勉强站立。春妈妈见此忙扶住我的肩膀,我顺势倒进她怀里,眼泪刷刷落了下来。
扶着我进了房间,春妈妈安抚着我,直到看到我闭上眼,以为我睡着了她方才离开。
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我方睁开眼。然后躺在床上,长久看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淡淡的白月光,眼泪又汹涌而出。
从床上翻身起来,我走到窗前,掬了一把淡淡的月光,倏然就想起西池将军府里的日日夜夜,那些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里,我和芳菲趴在窗前,用手撩拨洒在窗棂上的清辉玩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
小时候稚嫩的童声把这词歌唱的芳菲,如今去了哪里?
我拿出枕边的筚篥,推开门,蹑手蹑脚的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凉风徐徐,月光如水。
凉风吹起我的发丝,脸上的斑斑泪痕也随风化开,抱抱胳膊,忍不住哆嗦了下,三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院子中间的那棵老榆树,密密的叶子在夜风里轻声摇曳,飒飒作响。
我拿着筚篥,走过去,三下两下爬到了榆树上,然后坐在最高处的粗粗的枝干上。
自进了曌月宫,每回想哥哥或是心情低落的时候,我都在半夜的时候爬上这棵榆树,吹曲聊解思念之情。
可,七年了,哥哥还是没有听到我的曲声,就就连芳菲,也不再是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老是拉着我撒娇的小姑娘了。
轻声叹息了口气,脸朝向南面看着遥远的一片黑暗,那起筚篥放到唇边,曲声袅袅升起,同白月光一起,流泻在静谧的夜里。
那些尘封在脑海里的关于童年的温暖鲜艳过的画面,越过时光,一点一点从记忆深处游走出来,在我眼前渐渐拼成一幅画卷,画面剥落一层层岁月的尘埃,露出埋在八年前那个时光口的,我的,东冉的,芳菲的——明媚的笑颜。
“啊!”
一声不适宜的尖叫声划破了静谧,我的曲声也嘎然而止,我从悲怆里回过神。
抹了抹眼泪,我扶着树枝,站起身,踩在粗壮的树干上,向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叫声的方向是浣溪宫的正大门外,我平常站在榆树上恰好儿的可以看到宫门外的一切,但是此时似乎是离得有些远了,又加上是黑夜,我几乎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声叫声过后,便再无动静了,我站在树干上伸着脖子瞅着眼看了半天,正要坐下去,却赫然看见一袭白衣,我吃了一惊,竟是云上清风!
此时他正挥着剑站在浣溪宫门口,黑夜里,看不清面容。不过不用想,我也知道是那种冷冰冰的可以冰死人的神情。
我站在树上直直的看着他,十分好奇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在那里怔怔站了一会儿,半日,说了句什么话,然后转身走了,白衣的一角在凉风里兀自飘荡。
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我心里甚是疑惑,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浣溪宫外?
“是不是有些好奇?”突然,一个邪魅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在暗夜里像是宁静的河里投进了一枚石子,搅乱了静谧。
我条件反射的回过头,便见一张带着狰狞面具的脸横在我面前!
“啊!”
我又是条件反射般的脱口大叫。那穿着黑衣,带着鬼面具的也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赶紧捂住了我的嘴,然后凑到我耳边,低声道:“乖乖的,不要叫。”
声音邪魅的让人忍不住发抖。
我点点头,心里叫苦不迭,长的这般骇人,该不是冥王派来抓我回地府去的鬼差吧?
“还算是听话。”他轻声魅惑的笑了起来,松开了我的嘴巴。
“啊!”我立即又不怕死的叫了起来,声音顿时响彻浣溪宫。
“该死!”他有些气愤,凤目如炬,阴森森的让人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气,我心抖了一下,脚下一溜,然后又倒霉的再次从树上掉了下去,而且是摔了个狗啃屎。
“哈哈哈……”他站在树上大笑起来,“真是难得一见的蠢女人!”
我没工夫去理会他的嘲笑与幸灾乐祸,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见他身形一跃,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已经落在了我旁边,一只手撑着头侧身躺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住了我。
“你,你……”我有些惊恐的看着他,这个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怎么?我让你感到害怕吗?”他突然一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凑过脸,几乎挨住了我的鼻子,眼里勾起一抹笑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止不住颤抖了一下,勾人的凤目,波光潋滟又深邃如潭,眼神单纯妩媚又霸道,有种让人迷恋的魅惑。
我慌忙转过头,尽量不去看他,他肯定不是人,哪有人的眼神是这样的?我可不能让他迷惑住了。
“为什么不看我了?是不是怕被我迷住了?”
该死的,连声音也这么勾人的魅惑。但是,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也忒自恋了点吧?我无奈的朝天翻翻白眼。
他笑了起来,勾起的凤目看了我一会儿,撩拨着我的头发,道:“你这个女人还挺有意思的,但是就是胸小了点。”
我一听,差点没吐出血,这个无耻的人,竟敢调戏我!但是再一看,我的胸抵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脸顿时“腾”的红了起来。
“四月!”春妈妈的声音突然从薄薄的空气中传来。
听到春妈妈的声音,我心里蓦然轻松下来,该死的家伙,我看你还不走?!于是我极其暧mei的勾上他的脖子,冲他妩媚一笑:“怎么样,敢不敢留下来?”
那人怔了一下,没料到我反差如此之大,但是继而又笑了起来,眯着他那勾人的凤目道:“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意思。”
“以后跟着我怎么样?”他伏在我耳边放肆的笑起来。
“四月!”春妈妈的声音明朗起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还会来的。”他魅惑的声音响在耳边,人一跃身,就不见了。
“喂!”我翻身起来,伸着脖子朝四周的看了一圈,那该死的家伙已不见了人影子。暗夜里凉风涌动,气氛静谧,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四月!”
我回过头,看见春妈妈提着一盏灯披着淡黄色的褂子疾步朝我走来。
“春妈妈,你怎么来了?”我连忙迎了上去。
“我恍惚听见了你在叫,就慌忙出来了,四月,你没事儿吧?”她拉住我上上下下的看。
“没事儿,我不过是从树上掉了下来,不要紧的。”
“又在吹筚篥?”春妈妈看了我手里的筚篥,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我低了头,没有答话,接过她手里的提灯,挽着她轻声道:“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