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飞叶醒来的时候正值立冬时日,齐修远在她的一旁打趣道,“你这一觉睡的可真久,竟从秋日睡到了冬季了呢。”她却只是牵强的笑笑,可心中缺落下一片片被割碎开的悲凉,落落的围满了她的心脏。
毕竟,没有认识不怕死的……
当日在铭醉居,在服下杏花雨之后,她便已知这毒无药可解。并非是药材有多么罕见,而是因为若求解药,务必得在其中加入“连季子”与“子腹枝”二味药材。可这二者偏偏生的药性相克,不可共同入药。否则,其毒之剧,无人能解。此乃是《西帝九经》之中的禁忌。
而她也已知道,齐修远的毒药会侵入眼睛,若非是他以药力压制着,只怕,她的这双眼睛,早已废了。
余毒未除,慕飞叶的身子还有些发虚,便在宫中呆着。手中的半块虎符呈黑色,似玉非玉。只是观其光闻色泽,想必也并非凡品。
这日,慕飞叶移了贵妃塌在院中坐着,身旁时载她来此的枣红色千里马,正打着响鼻,马头在慕飞叶手掌之上轻轻的蹭着,好一副乖巧的模样。坐了一会儿,慕飞叶有几分犯困,她有些无奈,自己的这副身子啊,何曾这般虚弱过?即使这几日修养,亦是不能恢复如初了呢。
这个八年的赌局啊,是自己输了呢……
巾帼不肯须眉让,自起飞涧翔九天。
昔年的自己,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不将齐修远看在眼里。自负筋骨奇特,武功高强,精通药理。甚至将建帝昔年为初后所作之诗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呵呵,如今想来,却是天真极了呢。
慕飞叶望向西方即将落下的太阳,双眸微微的眯了起来,轻轻的勾出了几分笑意。
昔年,亦是如此的阳光,如此灿烂的阳光呢……
青泽山之上,终年一片静谧。时值初夏,太阳并不炎热。慕飞叶与她的师傅乌木坐在山上的茅屋之中,看着乌木与乌凌对弈。慕飞叶恹恹的模样,显然对这棋局不感兴趣。乌木见她如此,倒也未曾勉强她,拍拍她的头,让她出去玩。她乐呵呵的笑了。听说师叔收了一个徒弟,也不知是什么模样。她兴高采烈的跑到后山的小池旁,师叔说的地方应就是这里了。
“哇,好漂亮的娃娃。”彼时,慕飞叶方才十岁,小孩心性,看见漂亮的东西就不由心生了接近之意。她抱住那个男孩,双手在他的脸上左捏捏右捏捏,乐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男孩后退一步,却哪里比得过练过武功的慕飞叶快?被她弄得脸颊微痛,却也无可奈何。
“放开。”男孩伸手把慕飞叶的手扯了下来,气呼呼的捂着脸。慕飞叶却只是乐呵呵的笑着,“漂亮娃娃,你就是师叔新收的徒弟?”
男孩不答她的话,任何男子被人用漂亮形容他,想必也是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的。他把扇子“啪”的一下打开,使劲儿扇着风。
“生气了?”慕飞叶眨巴眨巴眼,眼眶之中的雾气蓦然聚集了起来。她一脸无辜的望着男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男孩还是不理她,甚至干脆背过身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听见身后的人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一下子慌了,急忙转过身去,一脸无措的朝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慕飞叶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有几分狐狸的狡黠,“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师傅去。”
男孩那里看得到慕飞叶眼中的玩笑之意,只好软了声,“好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别再哭了行不行?”
“你骗人,你不会舍得的。”慕飞叶捂着眼睛,哀嚎声不断,眼睛却透过指缝瞟到男孩手中的白玉扇。
“我不骗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男孩无奈的很,却也还是耐着性子哄着她。
“那,我要玩你的扇子。”慕飞叶把手放了下来,看男孩抿了抿唇,但还是把扇子给了她。她乐的咧开了嘴笑了开来,眼角还挂着眼泪,可眸中哪里还有半分悲伤之意?男孩似乎知道自己被骗了,手微微抬起,可是踌躇了几次,却还是收了回去,紧抿着唇看着慕飞叶,看她想做什么。
慕飞叶把白玉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反复了好几次,方才抬起头来看着男孩,“漂亮娃娃,咱们是同一宗的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齐修远。”嘴巴开合了好几次,终于没有说出要回扇子的话语,只闷闷的吐出几个字。
“我叫慕飞叶呢,飞花牵情,叶随风动哦。”慕飞叶呵呵的笑着,“我叫你小齐子如何?你是为何要学武功与医术的?”
“自卫。”齐修远负手于身后,做了个老气横秋的动作,眸光也渐渐深邃起来。慕飞叶微微一愣,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为什么不是报仇呢?”
齐修远双颊微红,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能够一语道破自己隐匿的心思,这个女孩还真是不简单。齐修远如是想,可终究还是小孩心性,纵是面上再镇静,心中亦是忐忑不安的,双手紧握,掌心已被汗透。可等了好久,却依旧不见慕飞叶继续说下去,偏头一看,却见慕飞叶正在他的扇面上题诗。
烟雨朦胧色,枯木自有春。
狼毫停在那里,慕飞叶咬着笔头,不知该如何续下去。想了很久,方才见笔继续划过白玉。
戒焦亦去躁,纵远亦可修。
齐修远“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个第三句,真真是个败笔呢。
慕飞叶偏头瞪他,“笑什么?”
齐修远不语,径直从慕飞叶手中将扇子取了回来,就着狼毫未干的墨汁,抹去后面二句,纹络勾勒,绘出一副墨竹图来。慕飞叶看着觉得漂亮,就不由赞了一声好。齐修远收笔,露齿一笑,“不是我画的好,是你的字和诗太差了。”
慕飞叶微怒,她从小便被人捧在手心里,何曾被人如此词贬过?虽说这诗确实不咋的,可是,怎么着也没有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吧,还须得他费心将自己的诗抹去么?
齐修远看慕飞叶咬牙切齿的摸样,凝眉想了片刻,悠悠的吐出五个字。
松寒以为友
慕飞叶一愣,把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烟雨朦胧色,枯木自有春。松寒以为友,纵远亦可修。
这样一比,自己的诗着实显得有几分不堪入目了。可纵是她心中自惭形秽,可嘴上仍是不服,典型的口是心非。“这样不算,我写了三句,可你只写了一句,这样太不公平了。不如。”慕飞叶眨巴眨巴眼,“不如,来比比武好了。”话音未落,手已成爪,毫无预料的向齐修远攻去。未练过武功的齐修远那里是慕飞叶的对手?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呵呵,让你看看什么叫‘巾帼不肯须眉让’。不过,说真的,你也不算须眉英雄呢。对吧,小齐子?”慕飞叶坐在树梢之中,轻轻的荡着脚,笑声就像银铃儿似的俯视着被她打倒在地上的齐修远,笑问。
齐修远并不回答她所说的话,倚着树干站起身子,抿了抿唇,指骨有些泛白。他注视着慕飞叶笑意盎然的模样,声音不大却是格外坚定。他说,纵远亦可修。
纵远亦可修,纵远亦可修,纵远亦可修……
纵远,亦可修呢。慕飞叶抚额,额上是冰凉的胭脂红玉枫叶,轻轻的叹息一声,散开在空气里,消失不见。纵远亦可修,他,确实做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