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多年前来到A市的第一天开始,A市给我的印像,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楼盘、长街,立交,地铁,各种各样的市政工程从来就没停过。
日渐浑浊的空气,不断加大的噪音和光线污染,这是一座由钢筋和水泥搭建而成的森林,然而无论智士们如何去诟病大城市的堕落与罪恶,正所谓越暴力,越魅力,却依然挡不住外来者的疯狂拥入。大都市,总是凝聚着太多人的梦想与现实。他给予人成功的机会,也远大于那些安静祥和,和风细雨的温熙小城。
不经不觉,从大学伊始,我来A市也很多年了,也完全的融入了这座都市之中,对它的每一点变化,都了然在心。于是并不怎么开车的我,对A市的路状还是有相当的了解。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条主干道全线禁左,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我简直无法理解林夕颜居然能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真依她所说,在下个能左拐的路口相遇,保守估计三公里开外。一切只能证明,这女人完全就是说话没经大脑。果然从开始就没看错她,纯粹一无脑流。
阳光下,这枚戒指璀璨生光。自从她包里无心拿到这枚戒后,我也曾经摘下把玩过几次,但都是在自己那灯光晕暗的卧室中,此刻在强光下,这才看见内圈处居然还隽刻着一行小字,仔细一看,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十四个楷体小字,字字相依,正好在内中围成一圈。
我虽然并不谙古诗词,不过李商隐《锦瑟》一诗中的这种千古名句还是知道的,只看这戒指戒面带刺,环中又隽刻有如此感伤的诗句,足见这女人的感情似乎不是这么顺意。想起那天在她屋中见到的那个阿森,与她年纪似乎相差甚大,莫非真是个被人包养的金丝雀?
抬头处,林夕颜的车已经消失在车海之中。环顾左右,在这种拥挤路段在短时间内也休想打到出租车。于是我只得无奈苦笑。这可怪不得我,今天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还你戒指了。正思忖间,猛然感觉右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哈哈,白乐文,果然是你!”
回头处,一张熟悉的国字脸庞,浓眉挺鼻,除了昔日的飘飘长发改成板寸,脸上亦多了几分沧桑之外,再无其它改变。
“嘿,我说谁这么大手劲,居然是你呀,牛头!”
悄悄出现在我身后的这家伙,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曾经系足球队的前锋搭档牛云飞。时光飞逝不可追回,一晃都已经几年没见了。
“你大爷的,跟哥们玩失踪是不,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几次同学聚会,都有人说起你来,不过谁都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牛头一脸气岔神情。
“我……”我迟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有好几年没和同学联系了。自大三期末时因一次校园斗殴事件被勒令退学后,我已经自绝人民很多年。
“你什么你,我说小白,你也忒过份了,一消失就消失这么多年。都没当哥几个是兄弟呀?”
我有些黯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初的一时之激愤,让我的学生岁月划上了一个不完整的句号,虽然从未后悔过,但每每想起这事,心底总觉得有些郁闷的慌,当时只想躲一阵子,却没料到还真一躲就躲了这么多年。
若不是今日被牛云飞遇到,或者这一生都不会再主动和他们联系了吧。
牛头似乎觉得说得重了些,转笑道:“开玩笑的啦,其实我们都知道,任谁遇上那种事,都会不爽的,不过哥几个都一直站在你这边哦,都觉得学校太过份了。”
我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却没说任何话。
“你不是吧,都这么多年了,还为这事消沉着?”看我的表情似乎有些冷淡,牛头不由毫不客气地说话。毕竟他和我以前不但是锋线拍档,更是不错的朋友。虽然多年没见,说话也不需要太多顾虑。
我笑道:“怎么会,其实学校对我算不错了,当初我把人打伤得这么重,学校也没有把这事捅大,还是挺偏向我的,不然我说不定一早坐牢了。”
“那些杂碎当初这么欠揍。可惜当年我们这班兄弟都正好不在学校,否则你也不会以众敌寡,最后出这种事。”尽管过了这么多年,牛云飞说起来仍然有些义愤填膺。
我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了,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算了,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说是这样说,只不过你知道吗?每次兄弟们聚会,都会有人说起你来,大家都觉得,本来该大家共同承当的事,结果最后就你一个担了,总觉得欠着你。”
我道:“说得我好象很伟大似的,也就是我运气差吧,那天要不是临时有事,跟着你们一块去比赛,不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得,好不容易见到,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反正一样过了这多年了。”
牛头叹了口气,点点头,似乎也觉得难得重逢,再谈些不开心的事没意思,于是再度拍了拍我的肩,道:“对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就?”
我苦笑道:“暂时没工作,正找呢。”
牛头哦了一声,声音一下低了很多,轻声道:“这样呀……这个星期六我们有场球赛,很多都是以前的队友,要不小白你一起来聚一下吧,都有好几年没和你打配合了。”
我想起以前那班兄弟在一起踢球喝酒的快乐日子,心中冲动了一下,张开嘴道:“好的……”但心念闪处,终还是涩然笑道:“不过人可以到,球就没法踢了。只能替你们在旁边助下威。”
“怎么,这么多年,你的脚还没好完全吗?”
我摇摇头,道:“好很多了,平时走走跳跳是什么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毕竟重伤过,激烈运动还真是不行。”
牛头叹息道:“慢慢恢复吧,唉,没想到你当时伤得这么重。”我笑道:“其实没什么影响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怎么运动,很懒的。”
我们彼此话中提到的我的脚伤,其实和改变我命运的退学事件是关联着的。
在我大三那年,我们那一班哥们,为了替一个被社会混混“侮辱”的女同学出头,和那班混混狠狠地群殴了一场。没料数月后,就在临要暑假之际,那班人来学校找茬报复,却只遇上了因临时事没能赶去比赛的我。混战之下,对方两人被我用啤酒瓶捅成重伤,我则被他们打得全身是伤,断了两根肋骨,左腿也粉碎性骨折。要不是当时还在校的其它同楼男生共同出手相救,也许当时我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时光流逝,疤痕渐消,寄生在这大都市中为了明天的生存而努力,其实若不是此刻牛云飞提起,我自己都快忘记这些事了。年轻时那些所谓的义气和血性,过了若干年,回头看去都是这么的幼稚可笑。当我后来知道那个我们为之流血出头的女生,原来和那社会混混竟然是去******恋爱关系时,我已经明白,很多人的所谓热血青春,不过都是****一场。
我,不过更突出更明显些罢了。
“对了,刚才那妞不错,很正点喔,是不是你马子!”牛头毕竟是淫棍出身,几年不见,才感伤了片刻就恢复了以前的风*,追问道:“嘿嘿,说实在的,我刚才就一直盯着她看,要不是看见你大声的和她挥手打招呼,我都没注意到你。”
“她?”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林夕颜,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不过有点东西要还她。”望向长街的远方,我长吐了口气,道:“不过看样子今天是不行了。”
“真不是你马子?”牛头嘿嘿淫笑。
“好歹是个美女,又不是见不得人,是的话我还不敢承认吗?”我笑笑,道:“你丫有话就直说,别磨磨叽叽的。”
“你对这妞没点想法?”牛头再度逼问。
我想起林夕颜的醉态和那晚所见的男友,不由笑着反问道:“别把所有人都当你好吧?你有兴趣就上呗。”
牛头一乐,道:“爽快,哥要的就是你这话。哥是什么眼光你最清楚,难得遇见一妞能让我盯上十秒舍不得撤眼的,今儿既然遇上了,那怎么说也得拼一枪再说。话我可就撂在这了,这次你无论如何得把她介绍给我。”
我微微皱眉,讥笑道:“狗改不了****,几年不见还是这德性,见个妞就要上,我说你以前不是发誓三十岁之前要百人斩吗,现在完成度多少了?”
牛头嘿嘿一笑,悠然道:“你别说,要只论数量的话还真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现在也不是饥不择食的灾荒年代,怎么说咱也得讲究下质量对吧?”
我嗯哼一声,由衷赞道:“有境界了嘛,不错,哥看好你。不过可惜,今天这忙我还真帮不上。我可没办法联系她的。”牛头诧异道:“不是吧,我刚才明明还听见她说在什么地方等你的。”
“你以为我真和她挺熟呀?”
“不是很熟你会拿着她的戒指?”牛头这家伙,居然已经把我和林夕颜之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由笑道。“靠,我还以为你是来念旧,敢情要不是林夕颜,你根本就不会认我这个老朋友了。”这本是我开玩笑的无心之语,但牛头脸上居然出现了些尴尬,竟似是默认了,忽然嘿嘿地插开话题道:“你说她叫林夕颜?名字不错,我喜欢。”
看着牛头脸上那讪笑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心凉凉的,那种感觉,就像弄丢了什么美好东西似的。时间流逝,很多东西,只能在记忆中存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再无刚才重逢牛头时的喜悦心情,只想匆匆了结这事。
“给你!”心念动处,我把林夕颜的戒指递给牛头,然后从兜里拿出便笺和笔,飞快地写下了林夕颜家的地址,塞给他道:“我没她的电话,不过这是她的地址和戒指,你要真有本事的话,自己去搞定吧,顺便替我把这戒指还了她。”
“果然够哥们,爽快!”牛头毫不犹疑地接过了戒指。看着牛头端详打量戒指的表情,我善意地提醒道:“她可是有男友的哦,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怕啥,哥可是锄头门的掌门人,你等着看我怎么橇墙角吧。”话音落处,牛头“唉哟”一声,也被这枚伤人的戒指给狠狠地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