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见到林夕颜的时候,她正站在地铁站台的一隅。静静等待着地铁的到来。
我记得我那时候看了看表,时间是夜晚十一时二十五分。五分钟后,地铁末班即将从这个站经过。
这个站的末班一向很少人,整个地铁大厅中显得空荡荡的,急于回家的行人都困顿着,忙碌了一天的他们都呈现出亚健康的脸色。一部分的灯光已经熄灭,大厅中略有些黯淡,然而精美的广告牌却依然斑斓,一切有种末世的画面质感。
这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浑杂着一种异样的香水味道,于是同样困顿的我也无精打彩的抬头朝酒精味传来的方向瞟了一眼。
于是我看见了她。她就站在离我右侧不到三米的距离,裹着件素黄的风衣。她双手抱着包,把衣领掀起来,神情非常的呆滞。一付很疲倦的样子,头发还有些未及整理的零乱。遮住了脸颊,让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地铁甬道那股怪异的风吹来。站在站台边缘,她有些摇摇欲坠。她摇了摇头,试图从酒醉中清醒过来,在她摇头的瞬间,我从她纷乱的发际下,看见了一张纯美的脸。
或许该说是这几个月来,我所遇到过的最美一张脸了吧。换了平时的我,肯定会有些粉色遐想的。
然而我只是苦笑了下,便收回了目光,没再看向她。今天的我,无论如何是没有心情去想像任何偶遇的。因为我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我在广告公司工作五年里积存的所有杂物。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曾经为之奋斗多年的小广告公司被一家大型传媒集团正式兼并,可惜,他们并没有兼并我。像我这样普通的平面设计人员,实在太多了。这场旷日持久的金融危机,砸了无数人的饭碗。其中自然也有我一个,我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抱着纸箱出门时,曾经的哥们兼老板一脸黯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和喉结不停蠕动着,似乎想努力憋出一句比较得体的告别之言来。然而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于是我笑了笑,故作萧洒地耸耸肩,说了声:“没事,我明白的。”关于这一点,我确实理解他,就算改嫁,亲娘对弃子也多少有些愧疚的,何况他待我一直不错。
“嗯,得闲饮茶!”他再度拍了拍我的肩,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确实说不上有怨言,只是看着这熟悉的办公室渐渐被搬得空旷,忽然间有些不是滋味罢了。整整五年了,最青春的时光,都在这儿渡过,陪着这家公司从一个小小的沿街铺面到有了自己正式的工作室,一切似乎都上了轨道。
然而,Photoshop都升级无数版本了,我还和五年前来A市一样,除了手里多了个破纸箱。什么改变也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等待都是显得特别慢长的,我觉得今天的地铁似乎有些儿晚点了。朝看不见底的甬道深处望去,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今天的时间似乎是凝固与停滞的,感觉过了许久,地铁仍未驰来,于是我的眼神又不经意地又从她的身上掠过。正好见到她打了个酒嗝,然后不停地吸吮着嘴唇,试图要把那股酒气给强压下去。
没有作用的。我嘿地冷笑了下。等待着好戏的上演,这一刻的我,有种极度厌世的丑恶心态,很想从这美女即将开始的出丑中寻找到一丝的平衡。人在失败时,能寻找到的快乐就是看到一个更倒霉的人。
她继续强咽着口水,我甚至能听到口水从她喉头流过的声音。咕咕作响!
三、二……!我心头倒数着,有些异样的兴奋。
一切如我所料。
呃!这美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冲越了黄线,把整个身子给蹲爬了下去,就在站台边开始大口呕吐起来。这是段老地铁线,并没有在站台边装置安全门,想重生或穿越的人只要纵身一越,很容易就能实现这个家庭梦想。
看着一滩黄色的浆状呕吐物从她嘴中狂喷出去。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只觉腹中一阵反胃。
“哇!”旁边那些晕晕欲睡的路人都被她的动作给惊到。吃惊地向她望去。
空旷的地铁站,怪异的美女,非常养眼的呕吐状。
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部很多前的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在那部电影中,似乎也有类似的一幕场景,喝醉酒的全智贤MM在地铁中的一阵狂吐,从而让两个陌生男女开始相识相爱,引发一段悱恻缠mian的爱情故事。
唉,那时候天空还是蓝的,那时候的爱情还是纯洁的,那时候的泡菜也还是可以吃的。
扯远了,只是一秒,我已经迅速把这个绮念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个长相似乎比全智贤还靓丽几分的年轻女子,呕吐物可不是一般的难闻。
“轰轰轰!”甬道深处传来了巨大的响声,末班地铁终于进站了。我能感觉到大地的轻微震动。
“小心!车来了!”很多旁边人都一下大声叫了起来。她自然也听到了,身子一直,就想站将起来,然而似乎是酒精麻醉的缘故,她的动作却很迟钝,脚下一滑。高跟鞋的鞋跟竟然一下歪了。身子的半倾间,没有能够站起来。
“危险!快起来!”有人又大声叫道。
地铁的机车头已经出现在她的前方,她那美丽的脸上,一下出现了无比的慌张,一瞬间,竟似连支撑身子站起的些许力量也没有了。
她的双眸,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有没搞错!玩心跳也不是这么个玩法的!虽然明知道现在即便地铁冲过来,应该也碰不上她的,但她的姿势看上去还是太危险了些,我只得有些无奈地向她右手掌猛然一抓。这儿我离她最近,我没有理由不伸手的。
酒精的刺激下,她的掌温很烫很烫;她的长发轻触到我的鼻端,我能嗅到欢场纵歌后那些残留在发丝上的烟焦味。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我忽然有种不知所措,这时我看到她惊惶的双眼闪现出感激的眼光。
若干年后,我每每忆起这一幕,才惊觉从这掌温与视线的轻触开始的,竟然是我一段不可思议的人生。
轰!我刚刚把她那近似于吓瘫了的身子硬拉过黄线,地铁堪堪从我们身边驰过。缓缓停了下来。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大惊之余,无不大呼了口气。
“你没事吧?”我试图抽回手来,然而她似乎完全吓呆了,左手却抓得我更紧,只是不停地喘息着,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却整个人坐在地下不肯起来。
车门打开,无论车内车外的人都或惊或讶地看着我们,看得我有些发窘。我知道,像我这样一手抱着纸箱,一手牵着个趴地女人的样子,一定是超级傻的。“养女人,不如养条狗。”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竟然跳跃性地出现这句贱话,或者此刻她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一条不停吁气的大狗。还他妈是金毛,纯的!
都市的夜归人,匆匆从我身边走过,迈过黄线上了地铁,隔着车窗玻璃。我亦望着他们,双眼带着无辜。
我轻甩了两下,想提醒她快放开我的手,然而她完全无视于我的这个动作,只是不停地喘着气,倒似要接着……
不要吧,都吓成这样,还能吐得出来?我手中再加了点力,试图把手抽回来。然而我的努力又宣告无效了。她比方才抓的还紧,我能感觉到手腕被她捏得生疼。
望着那末班地铁的车门缓缓关上,我头一沉,极度无语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是吧,老天,你不需要这么捉弄我吧,这可是末班车呀。我这是糟谁惹谁了,从这儿到我租住的小屋可谓天南地北,打车的话,费用直接轻松破百,对股票套牢又失业的我来说,一会打车回家,直同割肉。
“做好人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望着空荡的大厅,心头一阵郁闷。手里牵着个美女又如何,醉成这样的美女,我还真不如牵条狗。
“喂,你没什么事吧?能不能自己起来?”我皱了皱眉头,向她问道。这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终似慢慢地平复下来。望了我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我拉你起来吧。”我用力一拉,把她给整个人给硬拽拖了起来。这女子似乎从刚才的惊惧中恢复了过来,缓缓放开了我的手,低声道:“谢谢!我没事。”
你是没事,我事可大了。我心下滴沽了一声,把被她抓得有些淤青的右手放到背后活动了下。无奈地苦笑了下,道:“你没事就好,对了,你没崴到脚吧?”
女子又摇了摇头,道:“没有。对不起,是我不好,为了救我,耽误你坐车了。”这女子清醒了点后,还算很有礼貌的。
然而我马上就知道自己错的深了,我还是高估了她的控制力。话音才落,她整个喉部又是一震,舌头都伸出了半截。然后弯下腰拼命地咳嗽起来,看样子又要……
不会吧,惊吓成这样还能再吐,我肯定你喝的不是甲醛就是大便。看着她四处寻觅的眼光,我忽然间感觉到有些不秒,你不会是想……
反射弧过长的我果然是最衰的,意识远远主宰不了行动。“呃,不……你不是吧!”在我悲剧地呐喊中,她已经一把抓过了我怀中的纸箱,“哇”的一声,对着我那半开的纸箱就是一阵狂呕起来!
神,救救我吧!原来李小龙的标志动作是如此无奈的。我右食指不停地在半空虚点着,嘴上却半点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中狠道:“好!好!全智贤!你狠,我他妈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