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湘南山里,是一幅美得让人窒息的画面。
晨早时分,那些还没来得及散尽的雾气,一缕缕地在山野间袅袅氤氲,放眼望去,目所能及的尽是翠绿得发光的木叶……我放下水桶,做了个深呼吸,忘情地欣赏这炫目的自然美景。山林里,蛰伏已久的夏蝉发出单调地鸣叫,仿佛在提醒陶醉的我——眼前所见并不是一幅画……
到了晌午,盛夏炎阳开始暴露它歹毒的一面,田地里就如着了火,一阵阵似烟非烟,似气非气的热浪包围在四周,不但让人觉得憋气,还生出莫名其妙的懒意。我把草帽摘下,一边扇动一边喘气,感觉虚弱身体地承受能力就要达到极限,看来必须回家休息了。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进入我的视野中……
田心村位处穷乡僻野,附近也没有值得关注的旅游景点,一向少有陌生人到来,何况还是个女人,这使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来人头戴旅游帽,身背黄色登山包,年龄在二十五、六岁之间,尖瘦的瓜子脸颇有美人风貌,然而却不媚俗,相反,带有一股知识女性的气息。虽然穿着简单——宽松长裤加一件T恤,却掩盖不住她苗条而修长的身材……
这人径直向我走来,就停在几步外的田埂上,只见她解开别在腰间的水壶,举起来摇了摇,微笑着说:“大哥,有水吗?”
“哦!”
我猛然一愣,她那神态好熟悉,特别是眼神中流露出的,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那种狡黠,我发誓,肯定在哪里见过同样的表情。然而让我纳闷的是她的口音,带有一股浓浓的东北味道,这又很陌生,因为我从未接触过东北人……
“大哥,那……这附近有山泉吗?”女人宛然一笑,自然得就像面对一位老朋友。
“有……有的。”我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于是清了清喉咙,指向我家所在的山坡说:“前面山腰就有一天小泉,不远,顺着这条山路走就能找到。”
女人依然面带浅笑,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她又靠前一步,委婉地说:“你们农民可真辛苦,现在日当午的,还没得休息。”
“呵呵!不是的,没那么夸张,我正想回家呢!”也许是被她那种亲切语气感染,我也变得轻松起来。“走吧!泉口就在我家附近,顺路带你去。”
“好啊!那麻烦您了。”女人又是一笑,虽然回答得很平静,但眼里却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亮光,这场景又是何等熟悉,我拼命地回忆,就是想不起来。
“你回家吃午饭是吧!我能凑上一份吗?饭菜钱我付。”
“这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吃不惯我们乡下的饭菜。”
“我是搞考古的,经常在野外跑,没什么不习惯的,呵呵!”女人又笑出声来,好像一直很兴奋,这让我有些诧异,一琢磨,或许爱笑只是她的性格。
“你是来考古的?就一个人?”
“嗯!我叫赵纯,在社科院考古所工作,听说湘南最近大雨冲开很多古墓,我是被派来打探的,有发现再向上级汇报。”
赵纯人如其名,很单纯,聊起来毫不顾忌,“对了!我看你不像乡下人,是来亲戚家避暑的吧?”
“我是本地人啊!不过从小就寄住在长沙姑母家,刚回来没多久。”
“就是,看你衣着打扮、肤色气质,一点也不像种田人,特别是手指上那些‘创可贴’胶布……”赵纯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笑,而是带着一丝得意,这神态使我想起一个人——狐狸。对!他每次推理事情时,就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还看出你是单身,胡须蓬乱成这样都不理……不好意思,我们搞考古的比较心细,喜欢推测,呵呵!”
也许是对刚才的话感到唐突,赵纯暂时收住嘴巴,不过,就快走到我家时,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家有几口人?方便不?”
“没问题,就我和父亲两个人。”我一边回答,一边想象她和我那啰唆的老爸碰面时,将会是何等热闹,内心不觉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啊?我看你好像在打鬼主意。”赵纯装出害怕的样子,脸上却溢满笑意,这倒使我觉得不好意思,垂下头,步伐加快了许多……
“狗伢子,这是哪家姑娘哟?”
还没到门口,远远就听到老爸在喊,原来他一直在上面看,肯定是误会了,神情既愕然又欣喜。
“这位姑娘是路客,来咱家歇脚的……你饭做好了吗?加多一份赶得及吧?”
这时却见赵纯快步跑上去,紧靠到我老爸身边,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好像很投缘,不一会,有说有笑的走到厨房去。我也懒得理会,放下锄头和水桶,把摆在门口晒的烟叶一棵棵翻过来……
午饭就在老爸和赵纯的说笑声中开始,一直到结束,他们几乎没歇过嘴,谈论的无非是附近的山形地貌以及丧葬习俗。最后,老爸在接过一张百元大钞之后,乐呵呵的跑去洗碗刷锅了。而我,就坐在门口享受山风带来的清凉。
“大哥,令尊说田心村的后山也冲刷出一座古墓,你也去看过了,能说说吗?”
赵纯拉了张小竹凳,就坐到我面前,一双大眼无邪地望着我,让人感觉很不自在。
“你真的是考古专家?”我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可能因为她的行为举止确实不像。
“是啊!你不信?”
“不……不是不信,只是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像我印象中的专家形象……”我支吾着。
“呵呵!别看我年纪轻,我挖过的古墓比你见过的还多。”赵纯翘起嘴,露出不屑的神色,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她打开了话闸——
“说起考古,首先必须熟懂历史,包括一些轶事野传。而寻找有价值的古墓又是另一回事,那要有丰富经验,就像中医,要学会望、闻、问、切。想听下去吗?”
未等我回答,赵纯又接着说:“所谓望,就是观察地形。古人迷信风水,上规模的墓穴都建在依山面水的地方,尤其是连绵的山脉,或古河道的转弯处。而这些都有迹可循,毕竟封墓的泥土和附近的不同,上面长处来的东西也会有区别。
而‘闻’,就是依照气味来分辨是那个朝代的墓葬。因为各个朝代都有不同的习俗,比如秦汉时期,就喜欢用水银和朱砂来防腐,而唐宋呢!里面通常涂抹青膏泥……这些特殊东西散发出的味道,是我们考古人员都必须熟悉的……
‘问’,就是要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查看当地的历史资料。至于‘切’,这点最是关键,那就是,必须准确找出墓室的入口,这样才能既少费力,又不破坏文物和墓结构……”
“你这语气就像一盗墓贼。”我笑着调侃了一句。
“呵呵!其实我们从形式来讲是一样的,只是工作时间不同,我们是白天光明正大地工作,他们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哈哈!”赵纯掩着嘴大笑,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最大的区别是,盗墓贼盗的是文物古董,而考古工作者盗的是历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