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出发后没走几步,大家就被一种发自大脑深处、朦朦胧胧的恐惧感所笼罩,一向沉着冷静的狐狸也惊颤不已,黑仔甚至看到他去世多年的母亲……李科长鸣枪震醒了大家,而他那句“前面有水”,更是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向前方。
我甩了甩头,终于让自己恢复些许理智,但那幽幽的恐惧感觉仍是挥之不去,我到底在惧怕什么呢?这问题死死的缠绕着我,此时丛林间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潜藏有恶鬼,潜藏着杀机。我强迫自己往别处想,想像捧着山泉牛饮的畅爽,希望李科长不是在复制曹操当年的“望梅止渴”。
爬过这处土丘后,真的有“哗哗”流水声传来,众人再也控制不住脚步,连滚带爬的扑向发出声响的方向。绕过一块大圆石,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瀑布。说它是瀑布可能有点夸张,其实只不过是一股不小的泉水,与地面的落差也就三四米高,潺潺的沿着圆石往下落,把下面击出一个几平大的凹槽,落下的水溢出凹槽后,又顺着坡势往下流,最后汇进一个大山洞里。
“卧龙吸水,好!好!”老鬼发出由衷的赞叹,当然,他在夸什么谁也不知道,也没去理会,因为众人的目光早被这清澈的泉水所引惑,大家都在等李科长,只等他一声令下便狂扑过去。这时侯段武警抢先开口,他恶狠狠的说:
“你们这帮人渣,不知道这附近有‘哑泉’‘瘫泉’‘黑尸泉’吗?退回去。”一边说一边从军包里摸出一根棒状的东西,把较小的一头插进水里,几分钟后,他拿起来端详了一会,跑到李科长面前报告:
“科长,PH值、重金属量正常,无理化反应,可以饮用。”
原来在深山里喝泉水还有这么多顾忌,段武警提到的那些毒泉,光听名字就挺吓人的,我想起不少关于滇西各种怪泉的轶闻,看来确有其事,这些常年生活在这里的武警才会如此警惕。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股空洞的惊恐感觉又再浮现,这时听到李科长喊出允许喝水的命令,大伙“呼啦”一声尽跑到瀑布下的凹槽边,捧起水来一阵狂饮。
“姓段的小题大做,你们看,这水里有鱼呢!还用测试?”狐狸不忘卖弄他的观察力,指着水流中一群只有牙签大小的鱼说,不过声音有点异常,可见他的恐惧感还没消失。
“那不一定,有些毒素对鱼是无害的。”老鬼抹了抹嘴,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他悄悄的问大家,“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吗?邪门了!我总是很害怕,又不知道在怕什么?……”
“啊!我也是……”几乎所有人都发出同样的回答,大家面面相窥,只觉得一股不祥的阴云就快把我们吞噬,难道这次西行受的诅咒仍没结束?老鬼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抬起头,目光死死的定格在水流尽头的山洞口。
是什么让老鬼如此惊骇呢?在场的其他囚犯隐隐知道,那里肯定就是我们萌生恐惧的源头,于是所有人颤颤巍巍的望向黑漆漆的山洞……
零一年六月那个闷热的下午,注定将毕生难忘,我们遇到此行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十三个囚犯全都看到“鬼”了,而最奇怪的是,我们看到的是各不相同的诡像。
老鬼是这样描述的,“我当时心慌得很,突然,眼角的余光好像瞅到有几个人影在走动,我抬头望去,看到四五个衣衫褴褛、握着长枪的日本兵……他们显得很惊慌,好像在躲避什么,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叽里咕噜的怪叫,招呼手下钻进山洞里。”
黑仔看到的是他母亲,他那苦命的、有些智障的妈妈,早在他十岁时被人发现溺死在河里,此时她却浑身水迹,站在山洞口不停哆嗦,浮肿的脸上尽写凄惨的表情,四肢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伸展,黑仔说,当年他妈妈捞上来时,就是这种僵硬的姿势。
“这绝对是真的……”狐狸信誓旦旦的说,“是藤甲军,是那群套着藤甲的骷髅兵,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从山洞口涌出,黑幽幽的一片让人毛骨悚然,对了,场面就像刚才被破开的蚁巢……”
以上是他们三个在那一刻各自看到的,而我却又不同。我清楚的记得,山洞口站着的,应该是七脚蜘蛛的墓主人,那个蜘蛛被烧光后,往西飘去的苗人鬼魂。只见他身着单排扣的短衫,以白布包头,腰间佩戴砍刀和箭袋,土青色的脸怒视着我,眼神充满无限恨意……我就这样瞪目结舌的和他对望,心跳不断的加快,视线马上因大脑的急速充血而变得模糊,惊慌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意念,那就是——“快逃”!可全身上下的神经已经不听使唤了,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打破这些恐怖鬼像的是一声炸雷,当一道闪电从天空划下时,一切的一切统统消失了,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个时候,我们长出一口气,感到全身虚脱,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撑住。
是什么导致我们集体看到“鬼”了?是幻觉吗?在大茶岭关禁闭时,我曾静下心来分析,可能是早先吃的那些“食物”,对!是那堆蘑菇,也许武警经验不足,不小心掺杂上几颗致幻毒菇。黑仔吃得最多,所以最先发作……而我们所看到的不同鬼像,都是当时各自内心深处最震撼的东西。我一直惦记着那个下毒蛊的苗人,狐狸最怕的是只剩黑骨架的藤甲军,黑仔比较单纯,他想家了,想他母亲。老鬼呢?老鬼的幻觉最诡异,为什么会是日本兵呢?
“是‘地震雷’,快进山洞里躲。”
武警的反应很快,他们半弯下腰,把枪从背上卸下,提着背带尽量使枪贴紧地面,然后赶牲畜般的把我们撵进洞里。
阴森的山洞就像怪兽张开的大嘴,我们鱼贯而入。也许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冥冥中我们竟然闯入了另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