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淇雨正一脸焦急的在寝室里踱来踱去,看到蒋小溪满面春风地进门,忍不住埋怨道:“你和乔灿怎么回事?你妈和她妈今晚上都快把电话打爆掉了”,看只有蒋小溪一个人回来了,疑惑地问:“乔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乔灿和嘉禾去露营了。”蒋小溪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换拖鞋,似乎心不在焉,“我妈打电话了说什么了?”
“倒是没说什么。就是要你给她回个电话”,史淇雨看着蒋小溪还不慌不忙地换睡衣,梳头发,喝水,一脸诧异,“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没电了?”
蒋小溪淡淡的“哦”了一声,这才顺手拨了家里的电话。
照旧是老保姆陈妈接起电话。可蒋小溪听到话筒里传来母亲苏蓝笑声,涟涟的碎珠般的笑声似乎都要从话筒里迸出来,只听她轻问陈妈,“是小溪吗?”
话筒里足足有半分钟沉默。
蒋小溪犹豫片刻,心一横,还是说道:“妈,我不回去了。”
话筒里沉默了半天,蒋小溪以为是苏蓝在听电话,有些吃惊这么沉默,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紧跟着听到四个字:“是我,小溪。”
蒋小溪仿佛石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止明哥?”
电话里“嗯”了一声,又静了下来,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话筒像是被递给了别人,只听见苏蓝轻笑了一声,嗔怪道:“你这孩子,又跑那里玩去了?我叫崇利接你去了,止明和你章叔叔,还有你赵叔叔都在,还都想见你呢!”
“苏姨,还有我呢!”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孩清丽的撒娇声。
苏蓝忙笑着补充道:“对对,瞧我这人,水樾也在呢。”
蒋小溪愣愣地握着话筒,有些发懵,她只听到母亲在她的耳边问她,“小溪,小溪,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小溪。”
“止明哥怎么回国了?”蒋小溪不关心别人,她只是问:“他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了?”
苏蓝没有想到女儿的反应这么大,稍稍有些吃惊,她迅速朝客厅瞥了一眼,捏着话筒嗔笑道:“你这孩子,想见水樾,那还赶紧回来呀。”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陷在沙发里的女孩真的是赵水樾吗?
乌黑如绸缎般柔滑的长发垂在胸前,细长的眉间露出几分柔弱如水,全然没有了少年时的咄咄逼人,她嘴角淡淡弯起像是一抹虹,浅浅的笑意从嫩粉色的鹅蛋脸上簇了起来,像是被风吹起一缕缕蕾丝。她看见蒋小溪进来,低下头去放攥在手中白色咖啡杯时,细细的手腕上那只翠绿色的玉镯不小心碰到了玻璃茶几,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单薄的声线,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
水樾耳畔的那副精致的白色珍珠耳坠在蒋小溪的眼前不停的摇晃着,像是小时候在林荫道上常常对垒的白色羽毛球。
“我输了。你要请我吃沙冰。”水樾总是拽着止明胳膊,一脸淘气地说:“我喜欢芒果味道的沙冰。”
止明皱起眉头,“为什么又是我请客?当然是输了被罚请客!”
“可是你是男生,男生当然要请女生吃东西。”水樾娇嗔地问蒋小溪:“你们俩说是不是呀?小溪,安安?”
“我可不知道!”蒋小溪轻笑着别过眼,树梢上蝉声清越聒噪,像极了他们俩喋喋不休的一唱一答。安心如则撇撇嘴,一脸不屑一顾,低声暗骂水樾不害臊。
再后来,安心如给她写信说,水樾姐变了。
蒋小溪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父亲歪着脑袋跟旁边赵德旭说话,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她。赵水樾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时,她的耳朵还嗡嗡地响着,她冷冷的质问声,“你又回来做什么?”
你又回来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蒋小溪突然觉着耳朵好疼,千万个声音同时灌了进来,止明坐在沙发角上,目光还是那么忧伤。曾经是那么干净整洁的阁楼,所有的东西都被摔了,打碎了,花瓶的碎片满地,像是一地的残荷,纱帐也被扯碎了,露出好大一个窟窿,风从窟窿里吹来,凉飕飕的,发出狰狞可怕的声音。前一秒还跟着姐妹相称的赵水樾,却发了疯似的摇着她的肩膀,一遍遍质问她,“你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三年了。”赵水樾从蒋小溪的肩窝处抬起头时,眼角噙着泪,妆花了,睫毛膏糊了,眼睛一圈黑黑的。
蒋小溪看着赵水樾楚楚可人的样子,一下子懵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呆呆地地捏着双肩包的肩带,目光怔怔的发愣。
客厅里所有人都笑盈盈地看着她。
而,她却转过头问苏蓝,“妈妈,妈妈,陈妈,陈妈呢?我饿了。厨房还有吃的吗?你们先玩。”
她猝然转身时,双肩包蹭倒了桌脚的咖啡杯,杯子砰的一声摔碎了,滚烫的咖啡泼了一地,可她却没有敢回头,踉踉跄跄地逃离开了客厅。
苏蓝偷偷瞪了蒋小溪一眼,心里暗暗有些恼火,可有客人在也不好发作,只得笑着掩饰道:“你瞧这孩子!总是毛手毛脚的。我猜她肯定是饿坏了。陈妈,陈妈——”
蒋小溪上楼时,听到苏蓝在轻声埋怨她,睫毛一闪,落下泪来。
“冰箱还有银耳链子粥。想吃热的,还是凉的?”陈妈上楼来问她。
“都行!”蒋小溪趴在枕头上,无精打采地说道。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又听到有人上楼的的脚步声。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蒋小溪以为还是陈妈,头也懒得抬起,就说道:“搁到桌子上吧!我待会吃。”
像是什么玻璃器皿被打翻了,筷子也掉到了地上的声音,叮叮当当半天,粥估计也是撒了。蒋小溪趴在枕头里,心想陈妈究竟也是老了,做事情没有以前的稳健小心,可还是轻声道了句:“谢谢!”
可半天,都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她有些奇怪,睁开眼,竟看见止明,他正站在窗前。
“怎么是你?”她慌里慌张抹了一把脸,害怕眼泪还挂在腮上。
他挑了挑眉,没有不说话。只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床前,像小时候,每一次她不高兴的时候,每一次想父母的时候,止明就会坐在她的床前,听她牢骚,看她落泪。小时候,安心如总是说,止明哥长的真好看呀,像是日本漫画里的美少年,轻轻几笔勾勒,就英气逼人,帅的流鼻血。蒋小溪常常笑话她花痴。
此时,他侧过头,静静的看着院子里桂花树。
他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睛像是浸在水晶里一样澄澈透明,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他朝她笑了笑,嘴角的笑意,弯弯的,像是一抹上弦月。
“你怎么都不像东北人,一点也不彪悍。东北男人都跟熊一样的强壮”,蒋小溪眼角打量他,感慨万千地说道。
“不像东北人不好吗?”止明忽然扑向前,捏着蒋小溪的下巴,坏坏一笑,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POSE,竟抛了个媚眼过来,“小时候,你和安安可是追在我屁股后面叫我美少年的?”
“哼!小时候,我还觉着陈二麻子帅呢!”蒋小溪嗤嗤笑着,别过眼。
站在背后的止明也跟着笑了起来,“嘴巴还这么刁?”
蒋小溪刚要张嘴,忽然觉着有人在摩挲着她肩上的头发,痒痒的,轻轻的,像是盛夏时,她和安心如躺在江边的草地上,飘落到脸颊的蒲公英,像是止明拿虎耳草挠她的鼻孔,逗她惹她,教她物理题目,骂她笑话她是笨蛋。
还是他。
在背后柔声唤道:“小溪——”
蒋小溪的心跟着止明的声音颤了颤,她微微扭过头,佯装生气地拉长了脸,伸过手要打他,“哼!你敢占我便宜!”止明凝神看着她,坐着不动,任凭她的抱枕“扑通扑通”一下下落到他的身上。
她闹够了,打不动了,坐下喘着粗气,恐吓他:“看你还敢不敢?”
止明笑了笑,头一沉,才说:“我和水樾要订婚了。”
蒋小溪后背猛地一震,放开了手心的抱枕,她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止明走到窗前,手指漫不经心地扒着百叶窗,神情落寞了下来,像是她离开丹城那年,涌起在江面上那堆黑压压的云。他站在站台,跟她招手再见。再后来,他不理她,抓着她的肩膀问她:“你怎么还回来?”一样的口气和薄责,让她不堪重负,泪流满面地抱着他,止明哥止明哥,一声一声地唤他,他还是狠心地走了,而她再也不敢踏回丹城半步。
“——小溪。”止明轻声唤她。
蒋小溪从回忆里缓过神,仰起头看着止明,“我在。”
“小溪。”止明还在叫她。
她有些楞,“我在呀,止明哥。”
“小溪。”他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她从床上跳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止明。
“没事。就是叫叫你的名字。”止明淡淡笑了一声,从书柜上抽中一本英语书,漫步经心地翻着,“我在英国的时候,常常在心里这样叫你,小溪,小溪。你知道吗?当站在伦敦的街头上,看着攒动的人头,熙熙攘攘地从我身边经过时,热闹喧嚣把我团团包围着,我常常在心里这样叫你。小溪,小溪,小溪,你听到过吗?小溪。”
蒋小溪的鼻子一酸。
“小溪”,止明忽然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小溪,我们还跟以前那样好不好?”
蒋小溪装傻,“我们不是一直都是以前那样的吗?”还欠扁的笑了笑,拽着止明的胳膊,“你要订婚了吗?我该送你什么呢?”
那一刻,止明愕然抬起头,心里忽然那么疼,在异国他乡的这么多年里,他总是梦到她,她的微笑,她的笨手笨脚给他做的布偶,甚至想起她不及格的物理卷子,他都会偷偷地高兴上好几天。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冷酷的话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说的,那一刻,他是那么恨她,他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她就是一枚煮熟的芋头,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蒋小溪不敢直视那样的眼神,垂下头,不去看他,止明冷笑说了声谢谢,掷地有声,甩手而去。
“——止明哥!”蒋小溪细长的眸子里浸染秋歌着哀怨,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散了去,像是除夕夜的天空里散尽的烟花,璀璨漫天,一地碎屑,繁华耀眼只是刹那。她无力的垂下头。
止明背对着她,一手攥紧了房门,过了很久,才听到她缓缓的说:“如果不是水樾姐,那我可能就——”
止明在门口有短暂的静默,又低语道:“可是……小溪……对不起!”
蒋小溪睡到半夜,口渴极了,蹑手蹑脚去厨房,却看见止明站在露台上,他的指尖升起袅袅的烟圈,还穿着晚上穿的那件银灰色的衬衫。她倒吸一口气,黯然回到卧室,半夜又醒来,看到手机忽闪忽闪地在枕头边亮着,有一条未读短信。
止明发过来的。却是空白的,没有一个字。
蒋小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又想起小时候,外婆还没有去世时她的童年,那时候,止明哥是她的保护神。
她的。保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