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的大部队象蝗虫般扫荡路过的每一站村庄,一路行过,怨声载道。
往北走了一个月后,看到的渐渐是冬末残景,山阴处还有积雪未消,朔风凛冽,我一直坚持学着骑马,已经有模有样,终于被冻得犯了咳喘,只好又坐回马车。
最后驻扎的村子已近草原边缘,无边无际的只见星星点点的春草,看去更像茫茫荒漠,穿过去,就是匈奴国境,两国常年兵戎交锋,此地民不聊生,一片荒芜,村子里最像样的房子是土地庙,小方领着一队军士洒扫布置一番,安置我和子瑜。
大半村民早已望风而逃,剩下的老弱病残破衣烂衫,哆哆嗦嗦端着缺口的黄泥瓦盆献上来的,乌黑一团,是野菜。
我小心翼翼挑了一筷子,吃到嘴里涩得舌头都麻了,想到自己反正是卸任领导,民间疾苦那啥的已经不需要我来做样子,立刻放下筷子。
周围忽然悄无声息,——我看到一圈将领的眼神都直勾勾的,顺着看过去,子瑜神态自若的吃着野菜,和往常吃饭没有区别。
看着那些贵族公子和将领眼睛里的不可思议,还有一点点钦佩,我在心里直乐:太子筒子吃野菜和吃肉一个感觉,反正尝不出味道,蒙人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群人立刻拿起筷子,咬牙切齿的开吃,有人苦得直哆嗦,有人干呕,勉勉强强吃了几口,比受刑还难熬。
子瑜把碗里的野菜吃完,看了一圈,道:“从明天起,发放随军所带粮食,将士一天两顿,匠人婢女两天一顿。”
众人如蒙大赦,起身道:“遵命!”
我在沐房泡了个澡,感慨一番:将士的肚子吃不饱,皇上的澡还是要洗的——饿着肚子砍柴烧热水的兵士会不会长啸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者:彼可取而代之——改朝换代的动力如此简单。
阿辛一点一点给我擦干头发,我看着铜镜里的少年,裹在雪白的貂裘里,白肤黑发,眉眼就象是——最好的梦。
我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捏捏鼻子,嘀咕:“小子,你应该背后再长两翅膀,就齐了。”
原来这是玄湛的模样——这样的美丽如果长在一个孤儿的身上,就象兵荒马乱时带着金银财宝,不知道会遭遇怎样曲折坎坷的命运。我还是愿意要程扬的皮囊——平凡普通的英俊,平凡普通的生活。
我走进寝室,子瑜在烛光下写字,我吸吸鼻子,看见案上摆着饭菜和酒,笑道:“当众吃野菜,背后开小灶。”
子瑜放下笔,笑道:“小方记得的——今天是我的寿辰。”
我坐下来,想了想,提起子瑜用的笔在纸上画画,幼儿园里人人都会:先画一个长方体,加上三个方框,算是房子,大圆圈一圈是院子,房子后面几条曲线,表示群山,在山上画几笔竖线,树or竹子——当然还有右上角又圆又大,一条一条光芒的太阳公公。
我看了看,又在院子里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大头火柴人,放下笔,举着给子瑜看:“生日礼物——喜欢吗?”
子瑜接过来看了一会,平静的说:“喜欢,我想要的都有了——”
我挠挠头,说:“哎,你的表情让我想到一个笑话:一个人捡到一个瓶子,打开盖子,里面出来一个妖怪,妖怪要报答这个人把它放出来,说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愿望,这个人说给我一千万,妖怪立马给了他一张一千万的钞票,是非洲某国的最小面值——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就是这张一千万的钞票?”
子瑜想了想,淡淡的道:“愿望总是会实现的——”
我意兴索然,伸手摸他嘴角的燎泡:“就要到匈奴了——怎么还忧虑成这样?”
子瑜皱眉道:“前面就要进入契丹,匈奴三国交界区,一路全是盗贼悍匪,我们出行一月有余,车马劳顿,不能不时刻提防——先前派往匈奴报信的几拨人马已回来几支,只说王和王妃翘首企盼,却并不见匈奴王派兵来接,——”
我揣摩一番,不由说:“这样看来,匈奴立太子的变数很大——”,直接的说法,就是王妃那一边失宠,虽然我们大张旗鼓的去撑腰,匈奴王却态度含糊,形势明显不利。
子瑜点头道:“总之相机行事,不过第一步而已,——”
正说着,小方在门外求见,进来笑着看了看我,贴近子瑜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出去。
子瑜微笑说:“我也有礼物给你——玄澈来了——”
我愣了一下,就见小方陪着一个着斗篷的人进来,那人掀开帽子,笑吟吟的看我,我看着他的眉眼,想起在镜中看见的少年,脱口道:“玄澈?”
他一瞪眼,我赶忙改口:“皇兄,——”
玄澈惊讶的张大嘴道:“——怪不得小方说你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