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道人靠着树根,轻轻坐在枯叶上,举眼望天,似乎很欣赏这浓浓的秋意。
秋风起处,秋叶吹散老头花白的乱发,南宫长乐止不住心里一阵叹息。
如果他不是顾一,而是普通的老花匠,长乐或许也会坐下来,陪老人聊几句,或感叹秋光的易逝。
而他的确是顾一,是千里万里追杀自己的仇人,十年的时光只有怨恨,复仇的火焰已经在长乐心中燃烧。
顾一道人缓缓道:“说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离别你也顶多一个月,这么短时间里你竟然还想着结婚?你说你是不是不止害了自己,也害了人家姑娘?”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南宫长乐身上,半晌无言,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今日或许就会死于顾一的剑下了。
南宫长乐缓缓的道:“这段姻缘也是多谢你的拜赐,自从了尘道长从你手下救了我,我就遇见了这位姑娘,我们患难于共,如今在了尘道长的撮合下,结为连理。”
顾一道人点头道:“这一切究竟是缘还是孽?你莫非不知我随时都可以取走你的性命,从那天开始起我当你们是又躲到什么天涯海角了,原来还在西塘,还大张旗鼓的散起请帖,举办起婚礼。你不会料到有今日吧?说实话我并不想拆散你们的婚姻,并不想做个恶人,但师命难违,十余年来我何尝不想抓住你,送上青城,或许能减少我一些罪过。”
长乐道:“我很同情你,你过的日子并不比我们强多少,我们还有爱还有恨,你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还不如这满地的落叶,它们至少还有个伴儿,而你却唯有天天面对孤独和寂寞。”
顾一道人身子一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豁然站起道:“闲话休提,拔剑!”
南宫长乐剑并未出鞘,只是冷冷的道:“你的剑呢?”
顾一道人反而笑道:“你见识过我的剑法,万物皆可为剑,你提醒我要用剑,是不是想让自己死的快些?”
“是个人都不想死,因为我还要赌一赌,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顾一哈哈大笑,笑的直弯了下腰,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来,正色道:“娃娃,休得口出狂言,或许我的剑法并不值得一提,但对于你来讲,我又何须用剑?”
长乐道:“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我的剑法已非昔日可比,所以奉劝道长小心为是。”
说罢,剑已出鞘,龙吟作鸣,寒光映秋日,跳动出一片光华。
南宫长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笔直的站着,目光冲和,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想。
顾一道人瞳孔已经收缩,因为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杀气,从这个本来应该弱不禁风、遇到自己或许会两股战战的少年身上来。
南宫长乐剑斜指于地,还是南宫剑法的起手式。
和上次不同,今日的南宫长乐此招此人似乎全身上下都是空门,而又似全身上下没有空门。
顾一道人撇下了段枯枝,眼睛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南宫长乐手中的剑,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错误。
他太低估对手了,殊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南宫长乐也一样,他从长乐的气度和自信上来看,自己在士气上已经弱了三成。
高手相争,剑不在锋利,顾一手握枯枝,似乎心里稍稍有些平静,就算南宫长乐真有什么大的长进,也抵不过自己数十年的寒暑。
南宫长乐道:“进招吧。”
顾一道人不再客气,他知道自己若不把握先机,等到南宫长乐出招,自己的士气已然败了。
风声破空,顾一的枯枝发出风雷般的声音,若非早已领教过,南宫长乐也不相信看似脆弱的枯枝能发出这么威猛的声音。
南宫长乐剑尖指地,忽地头朝下弹起,恰恰避开了顾一的碎裂金石的一剑。
顾一吃了一惊,他也意料到长乐定能避开此剑,但惊奇的是想不到他竟会一跃而起,殊不知人在半空所凭无物,两人相争最易被人宰割。
顾一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一剑刺空后趁势转身,枯枝作剑划向长乐,他相信一击必中,似乎已经想闭上眼,不在看惨死于半空中的长乐。
可是他顿觉他错了,他忽然发现剑光闪闪,顶上铺天盖地般的压下来一股剑气,顾一险些喘不过气来,就地一滚才化险为夷。
顾一道人再看手上的枯枝,已经在惊慌中真气消散,被削做两截。
而长乐的身姿从飞起到落下正如一只大红的蝴蝶,姿态翩翩,红袍鼓荡,又似一团火云。
顾一爬起来奇道:“你为何不乘胜追击?你知道你已经浪费了次绝好的机会。”
因为他已经看到长乐仗剑在手,丝毫没有进攻的样子。
南宫长乐淡淡的道:“因为我没有把握,更因为我的妻子已经来了,站得高总会看的远些。”
话声刚落,另一团火云奔跑而来,后面跟着的却是谢家明月。
梅三娘大声道:“长乐!你没事吧?”
长乐看着将要拜天地的新娘,唯有苦笑:“你的红巾盖头呢?你不知道新娘子在入洞房前不能掀起盖头来么?”
明月也气喘吁吁道:“红巾在我手里呢,新娘险些丢在路上。”
明月忽然发现对面站着的老头,惊声道:“果然又是你!你这个恶花匠。”
梅三娘也道:“长乐,他就是你说的青城顾一么?”
顾一道:“不错,贫道正是,我原以为是这位骂我的姑娘和你结亲,谁料到另有其人,可惜呀可惜。”
南宫长乐喝道:“可惜什么?”
顾一道人冷笑道:“可惜你有眼无珠,堂堂南宫世家少主偏偏看不上人家大家闺秀,倒寻了一个身份低微的一介平民女子做老婆,你不觉得可惜么?”
明月急道:“恶花匠,少要疯言疯语。”
南宫长乐心气平和的道:“娘子和明月姑娘都少要听他的,他这是自己心虚,意图扰乱我心神,激起我的火气,大家万万不可上当,三娘你怎么来了?”
梅三娘道:“楚叔说你和一个老头走了,他见你面色不正,似乎遇上什么大麻烦,就进来通知我,说了年貌形段,明月姑娘说是像上月要你性命的卖花匠,我们才急急赶来。”
南宫长乐叹道:“你不知道你一来会影响我的心神,我的心会乱么?”
三娘低头道:“我知道,但是不来我更不放心,或许我还能帮上你忙,一起诛杀这个恶道。”
顾一道人已然长笑。
长乐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反而须我照顾你,明月姑娘,请求你件事情。”
明月怔住,“你说。”
“我和道长打时,不论如何、不论生死,你都要抱紧三娘,我死了道长自会替我收尸,也不会难为你们。顾一!你说是么?”
顾一道人点头:“大丈夫做事分明,这是青城派与你南宫世家的恩怨,绝不会牵扯到旁人。”
明月握住了梅三娘,紧紧抱住,却发现三娘手心里只有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