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似乎上次倩妃给我的丫头就叫这个名字。那会儿功夫好,本还打算好好收拾收拾那丫头的,可接着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早把这人忘到天边去了。如今到好,处在这个立场,却是不好随随便便给处置倩妃的人了,更别提还收拾她了。
我咽下口中的饭食,用手绢沾了沾嘴角,才不疾不徐地回道:“母后说的可是那个尖下巴大眼睛的丫头么?”
看见倩妃脸上的神色不自然地白了一下,又笑了起来,道:“锦儿不乖了,尽拿母后来打趣了不是。”倩妃责怪地看了我一眼。
也不过就冷落了几天,那小妮子就这么着急忙慌的跑去告状了,也好笑,这主子挺尽责。
我睁大了眼睛,轻拧眉心,小嘴儿也跟着瘪了下来,状似无辜委屈,说道:“母后您别怪罪,这几日锦儿确实是没放心思在旁的事儿上,一直都六神无主的,好些要紧的事都不记得了……”仿佛是追忆到往事,鼻头一酸,眼睑一合,滚大的泪珠“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还着急得了这一时?不提这些,看看,好端端的掉眼泪,该叫弟弟笑话了。”爹爹话虽是指向我,但言语间分明在责备着倩妃,果然,余光间看见倩妃的脸白了一白,笑中也没了笑意。却不待我多想,身子已被爹爹揽了过去,宽厚的胸膛想一页屏障,遮挡住是非和风霜。
我心头一酸,暖暖的,真正的泪却又情难自抑呼呼往下砸,瞬间又被爹爹心口的衣料子给吸去,听着那砰砰沉着有力的心跳我的心也宁静了下来。恍惚间竟觉得,也许这里就是这世上最安宁,最安全的地方。
爹爹他,其实都了得,这**的纷争,权利的倾轧。失去母后的我,势单力薄。如今唯一能够仰仗的只剩爹爹的宠爱,我也知道,要是失去这一靠山,我将一无所有,在这里生存,也许连白骨都不会剩下。所以他将我过给倩妃,所以他毫不吝惜的向世人,向倩妃,向我展示他的偏心。
我不是无依无靠……我不是……
想到激动处,竟失声恸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被我任性地给抹在了他衣服上。这可让爹爹不知如何是好了,阻止也不是,劝慰也不行,手脚都不晓得放哪儿才安生了。
倩妃估计也没想到她三两句话竟引发出这戏剧性的一幕,八成她都还没理顺这前因后果来着,寻思了半晌,琢磨着这戏也该唱完了,她便说道:“好锦儿,你可别再哭了,方才是母后不好,向你赔罪了。瞧瞧,小弟弟在笑你呢,他在想,这个大姐姐怎么比我还爱哭呀,羞羞。”倩妃的细语柔声,倒说得我也不好意思了。
止了声,但眼睛估计还是红红的,十成十的有碍观瞻。
够了,今日一行,不单是倩妃,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这**争的,不就是一颗帝心么。
不愿再多待,稍微拾捣了下仪表,便起身告辞离开。
方行了几步,被后边的小太监追上,说是爹爹让我等等,与他同行。
我只微微一愣,便笑着点头应是,看那小太监又颠颠地跑了回去。走到屋檐下,这日头虽不盛,但我就是不喜欢被阳光笼着,赶紧寻着个庇荫,立着等候。
今天建章宫这一幕,不出一日,怕就能传遍每一个角落了,此时又和爹爹同行,见到的人更多,那些流言蜚语自然是不攻自破的了。
爹爹他……我抿着唇笑笑,上天其实待我不薄。
“锦儿。”
远远就看见爹爹移驾出来,倩妃紧着送了一段又被爹爹劝了回去,估计是说什么养好身子之类的话,然后几步撵上我,暖暖地唤我的名字。
我仰着脸,微眯了眯那哭肿的眼睛,甜甜地笑着,道:“爹爹。”
爹爹已更了衣,想起刚才自己哭的那叫一个一塌糊涂,不禁面色发窘。本是假戏,却成了真做。
和爹爹并肩走了几步,听到爹爹问道:“鍠儿这孩子似乎和你还挺好?”
见是鍠哥哥的事,我打起了几分精神,答道:“鍠哥哥才刚来,似乎还比较认生,但托了锦儿是和他先认识的,便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算不上挺好。”
“喔。”爹爹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鍠儿对爹爹我似乎有许多不满之情,这也难怪,到底是我欠了他母亲的,再也还不上了。然而,朕毕竟是他的生父,这天下哪有父亲愿意被孩子怨恨的,”爹爹顿了一顿,道:“锦儿,闲时,多去那边走动走动。”
我点头应是,看着爹爹的模样,我的心里很是复杂。什么因,什么果,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规矩就是规矩,生活亦是如此。我同情不来爹爹,也无法同情鍠哥哥,所能做的,只是理解罢了。
爹爹,你知道么,解铃终需系铃人。我的作用,最多只是让系铃的愿去解铃,让被系的愿去被解罢了。
和爹爹分了手,回到阁中,唤来细细,让她把白芷调来,就跟着细细自己,也做一个我贴身使得人。又另外叫了个使女給倩妃送去两盒百果糕,顺便把话传去,告知白芷的安排。
我拉着细细的手,说:“这全阁上下我唯一信任的就只有你,这你是知道的,但你同样也知道,我是多有占有欲的一个人,你是我的就只唯一能属于我,知道么?”我看着细细的眼睛,感受着她的脉搏在我手中的跳动。
细细点点头,道:“锦公主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她抽出一只手,在我们合在一起的手上轻拍了拍。
我笑着,其实我说的话并不假,对于细细,我信她,我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她,但我更疑她,因为我受不起被我信的人背叛。但她果然知我,知我的信也知我的疑。既然互相猜忌这件事免不了,那也没必要掩饰,更也无需假作不知。
我松开她的手,朝她微笑,指蘸残茶在桌上游移,说道:“记着了,什么事她该知道,什么事不该,什么事她不知道也要设法让她知道,什么事没有也要让他以为有。你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了,她只是一个傀儡,身上的线可由那个女人牵着呢,既然不晓得她想唱哪出戏,那么走一步瞧一步好了。”说毕,起身离开,身后桌上的茶迹描绘的小花正在慢慢淡去,消散入空气中。
细细又盯了阵子,抽出手绢,将这已经消得支离破碎的茶迹彻底抹去。
生活亦如博弈,我虽略同棋理,但却使得不好,所以这一步一步,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既然无从进攻,那便只好加强警惕与防御,赢不了,但也不一定会输。
既然是别人的眼线,那便安排在自己身边,岂不是好玩?
明日,母后就要入土了,也许,过了明天,这**的天便彻底变了。而我,也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人。
送丧那日,有雨,我蒙着面纱,坐在撵中,身侧爹爹面色如常,就是提不起精神。丧乐之音飘飘袅袅,弥漫着整个都城,街市关了,一切的活动都被禁止,好动爱玩的孩童们莫名其妙地被大人禁了声,老实地待着,但却也非真正的老实,那双眼睛还在滴溜溜地,透露着好奇。道旁百姓纷纷伏倒在地,泣声嘤嘤,却无一人敢抬头,天灰蒙蒙的,让人的心也不禁跟着哀伤起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于他们,母后或许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但为何会悲?为何,他们的身周一样也弥漫着浓浓的哀伤?我不懂的,但我只觉,这些人看起来是多么的亲切,仿佛与我感同身受,心意相通。偶然相遇,擦肩之交,不知道过去也不知道未来,但依然觉得,在这一时一刻的,大家同行过一段,也顶好的。
盖棺定论,但果真这论就该如此么?冗长的墓志铭,我如何一句都不懂?浮华的辞藻,全是空的,它可以是母后的墓志铭,亦可以是别人的。然而,那个死去的,永恒长眠的,是我独一无二的母后。再没有别人……再没有了!
想到悲切之处,只觉的呼吸急促,心脏似乎要蹦出来了,是那种缺乏空气的窒息之感。我摁着胸,眼神空洞地看着周遭的人。但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那么虚伪,在我眼中,一个个都变成了面目狰狞,心术不正的牛鬼蛇神。满天漫地的白色,被阴冷的雨浸湿,伏于地上,被人踩过,陷入泥中,污了一身,是再也翻不了身了。突然觉着冷,湿淋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扯也扯不开,挣也挣不掉,好似天地之中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缚住,愈来愈紧,眼见着周遭的魔鬼都纷纷朝我看来,目光闪烁,别有所图!胸腔里沉重而剧烈的撞击,身体止不住的发怵。
手腕一暖,突然被人擒住,我赫然一惊,转过头去,原是鍠哥哥。不知何时他站到了我的身侧,面上虽无表情,但那双眼睛里,我感受到了温度。两只同样湿漉漉的手交握着,不顾旁人的眼光,仿佛很久以前,这两只手就是这样联着,自然而然,亘古不变。
雨更大了,打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爹爹和一干人等早被劝去避雨,雨幕之中,零零落落的只剩下三两个人。还是不愿走呀,我长这么大,和母亲不曾亲厚,更没为她做过些什么,但是现在,不为别的什么,我就想再陪陪她。所幸的是,我失去了母亲,但我多了一个哥哥。至始至终,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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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过去日余,仍在伤心的人几乎已经不剩了,或是说曾经伤心过的人本就不多。在这宫中,每个人的命都是揣在裤腰带上的,有心思为别人伤心,还不如为自己多想想如何活久些。我亦将母后的事埋入了心底,暖阁那边已被封禁起来,除了日常打扫的使女太监,已不多人走动。小环那边,我更是再没去过,也许是为了小环,也许是为了自己,就让这场风波,随着天气的日日变暖,渐渐平息下去。日头见暖,夏日的姿色已经全全地展现在了大家面前,虫鸣蛙叫并不少见,更有那美丽的萤火虫,纷纷从繁茂的草木花叶间飞出,一日多过一日。一直觉得,萤火虫是一种很傻的虫子,自己飞得慢不说,还要在这夜色中打个灯,诚心地招人,招徕无端横祸。我曾捉过几只,放在白日里仔细看,却发现只是很丑的小虫子,只不过藉着这夜色,只将自己的光华展现给世人,迷惑了众生。看过它的“真面目”后,我就再没捉过,与其将这丑陋拿到近前仔细端详,还不如放其在空中让它施展美丽来的划算。就不晓得,为何总有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锽哥哥,可巧啊,这麟阁住着还习惯?”一切又复如常,我按惯例去给爹爹奉茶,在路上竟遇着了锽哥哥。
锽哥哥现在住入了麟阁,宫中有四处供后辈用的主要的楼阁,分名为麟、凤、龟、龙,龙自是留给太子住的,现下还空置着;龟镜阁,是供御赐留宿朝臣或家眷住的;丹凤阁是我的住所,现在锽哥哥住进的是麟阁。而爹爹的其他子女均随着她们母亲居住,不得另辟别院。
“还说呢,我这进宫没几天,就迁了那么多次住处,干脆我就在路边先住下,等你们彻彻底底的安排好先。”
“说笑呢,爹爹为你请了什么师傅,可都学了好些?”我引着他在一边凉亭坐下。在这里十天半月的不和人碰上也是常有的事,既然碰上了,就先说说话也无妨,反正爹爹那也是不急的。
多日不见,鍠哥哥看到我也似颇为高兴,没心没肺地和我打起了呵呵。瞧他的模样,倒不如早先那般清削孤桀了,丰润俊朗了许多。我扶着腮,含笑上下打量着他,口中啧啧赞叹道:“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呀,可不知以后得给哪个女人祸害了去……”
还想再**他两句,却被他敲了一个肉丸子,我捂着脑门丝丝抽凉气,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敲傻了可怎么办!!”
“反正姑娘家到时候也是要嫁出去的,傻也傻在别人家。”他笑道,知是自己并没使力,也不理会我嚷嚷叫疼。
我憋着嘴,又和他东拉西扯了许多,是又笑又叫又闹的,到后来却不晓得为何大家都不吭声了,我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刚才的话头可说到的是哪儿。大眼小眼地互瞪了好一会儿,两人开是相互傻笑,到后来又笑作了一团,相互搀着,腰都直不起来了。
“什么事儿那么好笑呢?锦儿妹妹。”
被这声音一浇,可是什么玩闹的兴致都没有了。止了笑声,朝鍠哥哥做了一个不乐意的表情,背着人和他怨了声:“讨厌。”便又素了颜色,转过身子,然而当我看清来人时,身上的血液一下失了,脸色发白,之前的愠恼早不知踪影,只剩下一股脑儿的不知所措。
我茫然地看向鍠哥哥,似乎想让他告诉我现在该做什么。他看着我的面色有些不忍,随即笑了笑,微扯我的手臂引我一同行礼。
爹爹笑眯眯负手立着,钏公主站他身边,但身子却是软软地倚在他的身上,满脸的挑衅,见我看她,就更是往爹爹身上挨了挨。我的脸又白了白,说实话,这几个公主里,我最讨厌的还属这个钏公主,但似乎,最了解我的人也是她,她能很轻易地激起我的怒火和妒火,还有恨意。
差些忘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赵乾。还真是齐整啊,好一幅亲子游园图呢。
我把心思往别处移了移,差点就被那个小蹄子用这点小事破了行。这儿容不下那么多占有欲,爹爹不单是我的爹爹,他更是整个**的男人,全天下的君王。
道理常常浅显,但事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