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左右结算完工资和提成，以为自己能踏实地在季米的高档公寓中，无忧无虑地住上一段时间，半真半假地享受在北京有房的生活。他连打了张德晓五次电话，都没打通，就以为张德晓又出远门了，他最近的外贸生意做的大，出国了也说不定。没有了聊天的人，卓左右很无聊，他很想和季米表姐逗个笑话，但又害怕出现那天晚间喝醉后的情景。季米似乎跟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个住在同一寓所里的非正常关系的男女，距离如此之近，关系却如此尴尬，反而疏远了些。季米躲在楼上的卧室里，和那个卓左右雇来的小保姆又说又笑的，好不热闹，但等卓左右上楼，她们就好像灭了火的汽车，没了突突声。
渐渐觉得无聊的卓左右没办法，只好自个儿出去溜达。既无工作压力，也没同事的他，感觉浑身像羽毛一样轻。他甚至羡慕起了自己过去为了填饱当天的肚子，去卖旅游图的那段日子。
无所依傍，漂浮在实际生活之外，这就是米兰.昆德拉的名著所写的那样，活脱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状态。虽然卓左右没有看过那本书，但在他的前女友毛小阡家里的书架上看到过这本书的封皮。他当时还开玩笑地说：“人真是贱东西，压力太大承受不了。没有了压力，又觉得骨缝里面都充满了泡沫，懒得像要漂浮起来一样。人真是太他妈贱了。”
当时听见这句话的毛小阡说：“你是个没人文素养的东北糙人，这本小说名字，蕴含了丰富的哲学内涵。你以后不看书，也得看看内容提要再发言。就你那点文化水准，当着我父母面不要乱说话。”
卓左右被毛小阡训得满脸通红，心中暗想:你们中文系的不就是多看了几本畅销的书吗？你等我把这些书的内容提要全翻一遍，我保证把你们这些学文科酸文假醋的文学学士，侃得人仰马翻。
哪想到，卓左右连小说和内容提要都没来得及看，自己就陷入了不能承受之轻的人生悖论当中。
卓左右顺着大望路往秀水街方向吊儿郎当地走，大脑既不是空白也不很澄明。突然间他就在通往秀水街的地下过道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背影。
“王艳！”卓左右冲着那个臀部髙翘、腰部纤细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前面正走着的女人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而且脚步明显加快了频率。卓左右前一段时间已经被张德晓寻找王艳的求援电话弄烦了，今天他发现了与王艳十分相似的背影，哪里肯就此放过，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走在前面的林海琼没有听出是卓左右的声音，但差不多每个叫她王艳的人，都是在夜总会认识的，即使在大街上遇见，也躲之唯恐不及。追上来的卓左右，堵在了那个背影的眼前，看见真的是王艳。但这个王艳既没浓妆艳抹，也没穿着爆露，一身得体的高级灰白领套裙，让洗却铅华的王艳，现出一种商务女性的高雅气质来，这险些使卓左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海琼看见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卓左右，也吃了一惊，但接下来她就满脸微笑着上前向卓左右握手。然后红着脸看着卓左右说：“这两天我正想找你呢，卓哥，你没换电话号吧？”
卓左右笑呵呵的：“你真见外啊，给我打电话，你还犹豫什么？对了，张德晓为了找你，把北京的夜总会都跑遍了，还天天打电话，让我帮他找你，都快烦死我了。你快点给张德晓回个电话吧！要不他自己没疯，也要把我逼疯了。”
林海琼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十分熟悉，想打但又十分害怕打的手机号码拨了起来，虽然拨通了，可是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林海琼担心地问：“卓哥，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不愿意理我？”
卓左右说：“放心吧，如果能找到你，我让他给我跪下他都愿意。要是他知道我遇上你了，马上就得开车来找你。”
林海琼依旧害羞地红着脸对卓左右说：“卓哥，自从你们上次在公安局把我领出来，我就再没做过那行。我的真名叫林海琼，王艳是同学帮我起的专在歌厅里用的名字。以前是因为家里太穷，没办法付学费，又赶上我继父被车撞到了，我也就只好闭上眼睛，放下廉耻，走上了那条路。现在我正做服装生意，赚的是干干净净的钱。你说，我要去找张德晓，他还肯要我吗？“
“那还有啥说的？人谁没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在这个充满了机会、充满诱惑，又充满了障碍的大都市里，只有活下来才能见到明天。我和张德晓也都有混得狗屁都不是的时候，也难保将来不败得一塌糊涂，更加狗屁不是也说不准。当今社会，谁有资格笑话谁？谁有资格看不起谁？告诉你实话吧，我又失业了，今天闲得无聊，才到这条街上瞎逛，没想到替张德晓干了这么件大事，把你给找到了。”
林海琼担心地说：“张德晓谁的电话都不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几年我在北京过得天天都是心惊肉跳的，老是担心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真不愿意我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出事。我愿意你们都好好的，因为我像样一点的朋友，实在太少了。”说着说着，林海琼的眼圈又红了。
卓左右安慰她说：“没事的。张德晓的手机你也拨，我也拨，咱俩都拨，谁先拨通了就告诉对方。我猜想他可能不是到了外地就是出国了。现在，你的张德晓可出息了，接了田总的班，现在做的都是几千万美金的大生意。”
林海琼不好意思地说：“你又拿我开玩笑，怎么是我的张德晓呢，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张德晓。他好和坏，出不出息，我并不在意，我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就行。我和他小时候都是苦过来的，我们不怕吃苦，也不怕赔光了从头再来。可是在这个充满了诱惑和危险的北京城里，我真担心急于求成的张德晓，担心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他还是太年轻，世面见得少，没什么阅历，光凭一股穷极了发狠的拼命劲头，是不会成事的。不知道他能经得起生活的折腾不。”
卓左右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担心这一点，连我自己才经历了两次下岗失业，就有些迷茫了。好在有朋友帮忙和关心，才不至于失望过大。”
“对了，上次陪你去区公安局接我出来的那个女警察对你很感兴趣，是不是已经成了你女朋友？”
“还没呢，我在北京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哪敢找什么女朋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正躲着她呢。”
林海琼看着紧缩眉头故意扮苦脸的卓左右，开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