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命恕
总兵的府邸果然不同凡响，气派非凡。一进院门，一道石壁屏风将内室与府门完全隔离，石璧上飞舞着两个字，标准的狂草，但每一笔都是气势如虹，铿锵有力。仔细看来还是能认得出来，天命，天命，他竟是信命的！
众人由石壁分开两侧进入院中，笔直的石格子地直达大厅，路的两旁是整齐的兵器架子，有雕龙刻凤的大刀，有红穗子的细杆长枪，还有锐利的佩剑，棍棒更是各式各样，还有些个说不上名字的兵器。看着几把兵器上的磨损，我大惊，此人绝非如史书所言只会耍花腔的空架子，堂堂的辽宁总兵确实有两把刷子，绝不是可以小觑之辈。
抬脚攀了三级台阶便进了会客厅，这些精灵古怪的小丫头们见我收了脚步立在门槛儿处，也都悻悻的收了好奇的眼光驻了足，垂首等待着安排。
说也奇怪，自打那天在马车里的“麻痹教育”后，我竟潜意识里成了使者头儿了，什么事了的她们还真有模有样的只看我的脸色行事，哎，我是很低调的嘛，怎么成了这样呢，费解阿。
李成梁率先坐在了正中的太师椅上，从左往右扫视了我们这十个人一遍，到了我这里他眼神儿却稍作停顿了一下，我不怯不颤的与他对视，仿佛在思索什么，不过也没多作停留。一手拿起一杯沏好的茶低头品尝，头也不抬的对努尔哈赤摆摆手。
“儿阿，这次进京一路劳顿了，早些和舒尔哈齐回去休息吧！”果然如此，私地下他二人早已是以父子相称了，站在后面的李如柏眼中却看似不太友善，难道………，这也难怪。
努尔哈赤双手抱拳，“义父说的是。可小儿还有一事，我祖与父死的冤枉，我兄弟二人只想找一人索命，烦请大人将恶贼尼堪…”冰冷的语调，如死灰一般的眼睛，像是在诉说一件无关乎痛痒的事，我想，这样的假象可以骗到全世界了。
可父仇家恨，既能容登他的七大恨之首，可见他的恨有多彻底。这样一个二十五岁，心有千疮百孔，眼角眉梢却可以不漏一丝痕迹的男子，究竟那心里还装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人生让这本该还应该是依着额娘撒娇任性的年龄变得如暮色的尘埃一样这般深沉，只是这样的深沉映在眼前的这个人的眼里是如此让人心疼，心痛。
“好啦！”李成梁抬眼瞄了眼努尔哈赤，沉着声打断了他的话“为父也累了，有事以后再过府议，如何？”声音已是到了不耐的地界了。
“是！义父早些安置吧，儿等回了！”没有冲动，没有进逼，只是完全的顺从的回答。
“现在是万历几年了？”我压低声音自言自语的哼唧。“十一年”也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就这么不着痕迹的应了声，可却是一声叹言，也没细细的琢磨，心里一直默念着。“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五月，努尔哈赤以祖遗铁甲十三副起事,讨伐尼堪外兰，铁血的名号也由此而来。”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那是不是他的心意从此刻已根深蒂固的扎根在他的心里呢。
看来这个多事之年，从现在就悄悄的爬到了跟前儿了，怕是赖也赖不掉了。
“嗒嗒嗒…”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作揖拜别了李成梁，两个人一前一后转身离去了。空空的拐角处，不知哪里飘来的两三片梅花花瓣无声落地，落寞就这样轻易的落在了地上。
李成梁叫来了老管家，刘安总管，吩咐了些什么，就叫上李如柏进了内室。临走时，李如柏冲我扬了杨眉，张了张口似有话说，最后也只是笑了笑，紧了步子追他父亲去了。
我们被刘大总管领进了后面的一个小院落之中，这时我才发现，这院内竟别有洞天。仅这处给我们住的庭院就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楼宇奇罗若隐若现，更别说主人的院子了。五间厢房，绕着院子成了一个圈儿，刘大总管给我们分了五个组，俩人一间，又嘱咐了些个规矩，就让我们各自去了，没有安排工作，也没有特别的安排，像一般的门客。难不成是让我来当米虫的？
哎，管它呢，古人不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吗，那我现在就是，今朝得闲今朝睡，赶紧儿着去收拾了屋子，好好睡睡，把这几天的疲累都给他睡过去。二话不说拉着和同屋的琳琅刺溜就跑到了，靠角落的那个屋子，是分给我们的屋子，虽不朝阳，但也落的清静，况且我也不喜阳，总而言之，恩，还算满意！
刘大总管也没吱声，就走了，大伙也都作鸟兽散了。一会儿子，串门子借东西的，叮叮咣咣的，忙了好一阵子，慢慢也消停了，偌大个院子，没了音儿，掉个针的都听得到，估摸着各屋都收拾妥当了，现在十之八九都在补眠呢！我躺在床上，盖好棉被，也准备美美的，饱饱的睡上一觉，谁也别绕我清梦，以保我延年益寿阿。
“希翎姑娘在吗？”这谁啊？刚刚在脑子中成型的念想，还没来的及实施，就听见这么一声，我苦笑着应了声。
“谁啊，等等，来了”好像是个男声，还是个陌生的男声，我披了衣服就开了门，随手在身后又带上了
“希翎姑娘吧，我家老爷打发小的来告诉姑娘一声儿，晚上用了膳之后请姑娘去老爷书房一会，老爷有事情要与姑娘商量。”
这小厮儿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言语间都是委婉，怕是主人家给了话儿的，这刚刚来的，又同样是皇上封的使者，无贵贱，为何执意我去听话，我虽有太多的不惑，可并不想难为这么个传话儿的，我微笑，“烦请小哥回禀大人，奴婢知道了。”
“小的这就去禀，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那小厮欲走。
“没什么了，谢这位小哥过来传话儿，今儿个不太方便请小哥进屋饮茶，下次一准儿给您补上”我还在客套，自己都觉得烦了，不知他可也听烦了，要是烦了咱们就速战速决吧，该有的礼数又不能缺，哎，先应付着呗。
“姑娘哪儿的话，无需客气，姑娘有何需要，小的一定竭尽全力，那小的去了。”赫，他倒是个灵惯的。
“好，小哥慢走！”我也疲于应付了，于是泱泱的笑送走了他。看着他走远了，我才进了屋子，撩起被子，和衣进了去，放下心事，睡得倒也是快，刚挨了枕头，就见周公来接我了。
晚膳时间，姑娘们都梳洗打扮，稀稀拉拉的出了屋，没了宫中太多的规矩，都自在了不少，再不用穿那身繁琐的宫服，简简单单又省时。一会工夫，三三两两结伴一起，吃饭去了，回来时，我撇了众人独自去了西苑。
“烦请刘大总管进去通禀一声，奴婢陈希翎有事求见总兵大人。”我见门外站着刘成管家，就径自上前去报禀。
他瞧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进屋去了。其实这位老管家总是沉默寡言，但直觉上我并不怕他，反而对他很是好感，也许是因为他很像我的爷爷的缘故吧……。
“进来吧！”里面飘来了声儿，我咕噜缩了下身子已进屋来了。李成梁见我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坐正了身子，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伸手示意我坐下，我抬头看了看，打了个千儿，展了展衣服，就坐在了靠火盆的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
“翎子姑娘来府上可住的习惯，吃食怎么样？”刚坐好，李成梁就开始发问。脸上堆着笑，毕竟是父子，太多的相似，一样的笑眼，可惜的是里面的装一个是虚情假意，一个是真心实意。
固讨厌这样的虚假，眉头一皱。“谢总兵大人的关心，奴婢觉得甚好，不劳总兵大人惦记了，总兵大人请奴婢不会只是问些这样的琐事吧，是不是对奴婢十人有了什么安排？”尽量挤出丝柔的嗓音把这些话说得绵软，无伤大雅。
他的表情一怔，毕竟是经历过岁月的人，不着痕迹的就恍了过去，突然间大笑道“皇上派出的使者果然不同凡响，姑娘的思竭和才学，让老朽佩服啊。”
他这番夸奖说的我顿觉坐立不安，恨不得把自个的舌头咬下来拿去让猫叼了去。刚刚我是怎么了，这可不是找麻烦嘛！硬着头皮接着说：“奴婢才疏学浅若有得罪大人之处，请大人多多包涵，那不知道大人究竟是什么差事，要交给奴婢去办？”
“哈哈哈……，姑娘性子如此直爽，羞煞老夫了。好，言归正传，这月底，老夫寻思着要将皇上派来的使者们介绍给各部各族的贝勒首领们，既是使者前来与各部落建交，那就应该和各大贝勒熟悉些嘛，老夫已经想好了，请他们来府吃酒，到时候如果使者们能够献艺祝酒，引得各大贝勒……”我努力露出一副极有兴趣的表情配合他。心里却一阵翻涌，戏码要上演了。
“父亲，不可，把她留….”屏风后面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吼，我和李成梁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向了李如柏，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旁边了。
“混帐东西！”李成梁立即堵住了李如柏即将出口的话。
我见李如柏被堵的脸红脖子粗的，我也急急得站起来，冲着李成梁说“大人意思奴婢已然明了，请大人放心，奴婢在那日一定准备妥当。”这个傻瓜，真是鲁莽。
“你，糊涂，你，不明白………….”李成梁刚刚缓下的脸孔，又被李如柏这么句吼我的话，给拉下了。
“孽障！”李成梁的脸已气的煞白，手有点颤抖。“滚出去！”李如柏还要说什么，我转了个身，背对这李成梁给他狠狠地眨了眨眼睛。他拧着眉头不情愿的甩袖走了，接着又转过来说“总兵大人，时候不早了，奴婢也该回去了。”
“让姑娘见笑了，好，你先回吧！”李成梁看着李如柏的背影叹了口气，可是眼神之中却是为人父的慈祥。
我快步出了西苑，又停了脚步，脚下踌躇，思忖着究竟我要怎么样和她们说呢，这是一个棋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如果我一个人，好坏我是不怕的，大不了死就是我的归宿，钱没有，血还不是现成的一盆一盆的，说不定还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呢。这可是我做梦都想的事。可她们怎么办？我双肩下垂，抬头望着月亮发呆。
“怕了？”耳边呵出的气息，酥酥痒痒的，我猛地向后一跳，一个踉跄前前后后的摇晃，感觉腰上一紧稳住了摇摆，我的脸正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顺着向上看，一张笑脸早已低头等在那里。
我气啊我，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狼狈的被同一个人看到，让我如此丢脸，给他一计大白眼，毫不留情的说道“放手！”
“姑娘先请！”他一脸好笑的朝着胳膊上努了努嘴
“你………”我顺着看过去，忙把刚刚死命抓着他胳膊的手缩回来。喝，被吃了豆腐，还落了个我小人之心，铎了他君子之腹了，什么道理，气急的撇了撇嘴角，他低低的看着我笑“走吧，送你回去！”。
他率先甩开步子。趁着月光我看清他一身牙白色的滚边长衫，黑色薄底布靴，在月光下把他的身形拉的更长了。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游戏，踩着他的影子跟在他后面，越想越想笑，终于我还是没能忍住“嗤”的笑了出声。
他听了脚步，转身看着我笑，也不问我，只是跟着我一起开怀大笑，我一直一直笑，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又怕扰了院子里的其他人，用咳嗽止了笑。一个人迈步坐在了院子里石凳子上，翘着两郎腿，手托着下巴，抿着嘴看着月亮，好亮好亮。他挨着我坐下，也托着下巴，翘着两郎腿，看着月亮。我们谁都不说话贪恋这一时片刻的清静。
“怕了？说大话的时候，你可是雄赳赳，气昂昂，这会儿子知道怕了？”他不看我望着月亮地问我，将我又推回到了现实里。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轻轻的“嗯”了声，是呀，我究竟怎么做才能保住她们，我要她们维持现在无忧的生活，可她们会不会懂得我的用意，我好怕看见结果。我说过我不怜惜人，觉得人的生命别人负不了责，自己还不顾不了自己的人又如何去怜惜他人，岂不是很假吗？只是，不愿当别人生命的点炮手而已。
“不怕，有我呢！”谁，谁说得话。我放下手立即转过头瞧他，他还是没有回过头看我，可是声音笃定，有着坚持，执著，更像是一种千金承诺。心里一下子就像是满了，酸酸的。我想在月光里看见他清澈的眼睛，可又害怕的收回了眼光，嗖了站了起来，脸有些白的急急打个千儿，跑回了自己的屋里。其实我是害怕别人保护的，怕一旦这种感觉上了瘾，自己就在也没有能力站起来走下去，以后计较的永远是这保护的得失，那样我就会瘫痪，病入膏肓，会死掉。
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只是早早的起了床，我还是把姐妹们都集中起来了，一五一十的李成梁的话，告诉了她们，只是并没有说出我的顾虑，毕竟自己的人生别人是无权来做决定的，我只能进我自己的力量在旁帮助她们，无论她们做什么都支持她们而已。
经过我们一个晌午的讨论，大家决定编排一个群舞，因为没有舞师，而这个舞就由我来编排，自从上次在车上的一席演讲我的声威可是威震整个江湖了，她们九个人只当我是万能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