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石凳子,借着月光投下的斑驳,一边专心的绣花一边哼着小曲,偶尔停下手中的活儿,直起有些发酸得脖颈用手轻捏揉搓,宽大的袖袍,长过脚踝的裙衫,复杂的把子头,不知曾几何时竟是这么的和谐的在我的身上尽施它的魅力了。
有的时候真的会感叹时间的神奇,可以将完全不褡的事物,在它慢慢流逝中变得如此契合,就像是天生的一样。就像我,手抚上脸瑕,三个月的时间,想必配上这张脸,现在已然是个真正的大明宫女了吧,扯着嘴角,无奈的清笑自嘲。
其实自那天,努尔哈赤他们走后,一时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后来不知怎的就到了闹市区,大概就是夫子庙吧,然后就碰到了琳琅,一个看见我就紧张的抓住我不放,口里还狂叫翎子姐的疯狂小丫头。嘿嘿,总之,我甩不掉她,就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可以让人窒息的红墙绿瓦中。再接着,就接受她的洗脑,应该说是强行植入记忆,因为不管我想听不想听她总是有办法兴致不减的高亢凯歌,唾沫横飞。
至于现在,我自然而然有了“记忆”,有了属于这个身体的身份。现在的我,大明金陵人士也,姓陈名希翎,是金陵城内一名名不见经传的陈员外的女儿,因为只是庶出,所以在去年,明万历十年,托熟人就把这个不待见的刚满13岁的女儿送进宫里,侍奉后宫某个娘娘什么的,既送出了府又可以拿到她孝敬的月奉,倒是个一举两得的方法。
其实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女人本无事,容貌滋扰之,这句话给闹得让我替她自杀。听琳琅那疯丫头说,本来伺候的那宫娘娘见“我”越长越水灵,就眼烦见了,偏又让万历瞧在了眼里,就点了名的让“我”御前侍驾,结果这孩子就借故出了宫要寻死,好死不死的就让我给替了,还把自个给救活了!之后就是我活的份儿了,这世上的事就这个的奇。
现在我在交接业务期间,等手续和新的人手上任了,我就只有等着听宣的事了,大概也就这两天了。我也懒得管太多事就一门心思的活着,甭管让我待哪都行,我还等着回家呢,空调电视阿,我想你们了。
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收拾了东西,猫着腰进了屋,挨着琳琅躺下,这小丫头睡的还挺熟,呼噜呼噜的。嘿嘿,看着那天她眼泪打着圈儿的着拽着我,一声声的喊我翎子姐,你别说,还真有那么一刻我差点就跟着她眼泪在眼眶里绕圈跑了,当时就觉得,真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个替你哭得人,真温暖。其实,生活变简单了,没了在那个世界里的繁复,幸福也变得简单了。看来,今天晚上,月高风清,会有一个好梦。
早上还没起呢听一位公公过来传唤,说是今天就要过去换了腰牌跟着去御书房,穿戴整齐之后就随了那公公沿路往前走,那公公步子不急不缓很是稳重,可走在路上,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一下,像是怕我跑了一样。
起初我也不在意,反正长这张脸就是让人看的嘛,要是没人看了那还要脸干嘛啊,干脆,就不要脸了。可是我正当埋头苦走之际,前面一直向前走的黑色靴子又突然慢了一下,随即靴子的后脚跟转了一个方向,我刚瞄见黑色靴子的脚尖儿正对着我,一个没来的及,害得我差点一头栽上,还好及时刹住了车,这哪行啊,一路都这么着?
眉头紧皱了下,半仰起脸来,准备申诉一下,却见前面的人又直直的转身走人了,我撇了撇嘴角,好啊,要玩是吧,不过咱们也别老玩这种猫捉猫鼠的游戏阿,改玩守株待兔吧,我就当猎手了,我脸一直扬着等着您老人家,我看你回不回头。
哈哈,丫的上钩了吧,还没几步路的功夫,就耐不住了吧“兔子”就是兔子。
“公公,我脸上亦或是身上招土了吗?”我逮着他不放拿眼使劲盯着他的眼睛,还便宜给他一个大大的傻笑,一脸无辜的痴痴的问,没有给他逃开得时间。
“没有,姑娘多虑了”那公公恭敬的答道,却是不曾慢下脚程半寸
他这一声姑娘倒是叫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原以为来到这紫禁之巅,权势之峰的皇城,想必初来乍到必是要遭白眼的,只要不虐待得让我活不了,我就该给老天爷行24拜大礼了,可且不敢奢求有好日子让我好过,都做好各式各样的准备了,这一声姑娘叫得可真让我慌了手脚了。不过,这里的人可都是人精之上品这么恭逊的说辞,也不是白说给你听的,想必还有些什么他自己心里小算计。
无论这时他是张什么样的嘴脸,都让我各大神经紧绷出窍。“这位公公,能否告诉我,为何您一再回头看我,我的脚程并不曾拉下公公的呀”看你想干嘛,别想用其他的不是理由的理由敷衍我,我要知道到底是那里不对了。
前面的身子显然是顿了下,一时间没了声音,步子慢了下来,直至与我一步之摇,侧着脸低低的笑了一下,接着说,“我瞧,姑娘,怎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您现在的这个境况,姑娘想想近些个时候是不是周遭的公公,嬷嬷的都对您谦和不少?”
眼珠子溜了一下,经他这么一讲,脑中也过滤着几个画面,的确是有,心里咯噔了一下,半握着的拳头更紧了些,指甲轻轻的陷入了手掌心,关节有些泛白,脚下确也不敢怠慢,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速度,脸慢慢的正等待答案的那张脸,微微扯动了下嘴角,眯起了眼睛,以期来掩饰眼中真实答案。
“噢?没有啊,公公,何故这样猜测,刚才公公提及我此时的情况,我是生来愚笨之人,难不成我这不是去御前侍驾当差伺候人而是去享福去阿”刚刚进来,不得不谨慎些,这可是一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地方。
那公公狡黠撇了我一眼,悍悍一笑,将脸转向前方,多跨小半步,有意的拉开了些距离,但却保持低音可以传入彼此的耳膜里,会意的开了口“姑娘哪里是愚笨之人呢”
顿了下,知道我仍在等下面的回答,接着道,“咱们万岁爷,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近些日子总是疲惫不堪,终日提不起精神,孙公公,深解圣意,给万岁爷找来了祖传秘方给万岁服用,令万岁精气神儿倍增,深的圣意。”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其风淡云轻,风平浪静,可是那股子酸味我也闻出来了,原来这宫里头的把戏自古怕是不仅只是女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之间,还有这些个……,自己在心里笑了一下。
“噢”这神宗还能日理万机,为国为民,痨顿至极,我听了都觉得害臊,看那说的人倒说的像真理一样,我真是敬佩万分阿,继续吧快说你的主题。
“那药…,那药在服用过半个时辰之后,万岁的精神就会特别的好,就会特别的兴奋,需要人来帮助疏解,这种情况之下,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所以,咱万岁爷那天点了你过去,您说是这个理不,姑娘这还不是去享福吗?”说到这里,公公的眼神往后瞟了过来,看着一直保持着适度的笑容的我之后,眼中出现一瞬而过的疑惑,但仍是会转过头不再看我,这次我放下了嘴角的弧度,头顶的天一下子黯淡了,手心里的余温渐渐消散。
“是福”
“是祸”
两个声音同叠,一个真真实实的飘在耳边,一个徘徊在心底,久久的。此后我们的距离便保持好了适当的尺寸,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了言谈,距离御书房也只有不过眼前,我们各自怀各自的心事,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直低着头,没察觉前方的黑色靴子已经停下了,稍稍抬起了些下颚,保持原来的姿势。“你等等,我进去通报一下”。来到门前他故意省去了“姑娘”两个字。我颔首正言道,“是,谢公公”
一溜烟儿,见他和门口的小太监耳语了一阵,就掀了门帘进去了,我站在门口,脖子和腰都有些酸痛,虽然不敢明着晃动,不过还是可以不动声色的活动一下脖颈和腰身的,以前在学校军训站军姿时用的招数。晃着晃着,心也跟着野了,思绪也就漂开了。
现在,明朝万历十一年,历史记载有说万历是10岁登基的,据推算现在也就是20岁了,其实也还是一个贪玩的小鬼,大明朝在这之前是由一代名相张居主持朝政的,长达十年之久,却不幸在万历十年因病去世,于是乎帝国的控制权就回到了年轻的神宗手中。这是一位以好大喜功和怠于政事而闻名的皇帝,正是因为他长达四十八年的统治,帝国才逐渐地陷于泥潭之中。
如果说最终是朱由检断送了大明的江山,那么从这一刻起,他的爷爷朱翊钧就已经为他打下了灭亡的伏笔。也难怪,内有奸臣当道,外有蛮夷挑衅,一个小孩子就是知道国难当头他又能怎么应付,毕竟像康熙一样的人几千年才出那么一个。
这些都是我老爸这个历史迷每每在我耳朵旁念叨的,没想到现在还用上了。更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世道,正是我所处之世,这样的君,正是我要侍奉的君。先不说大话为国为民什么的啦,就个人安危来说,妈啊,我可怎么活啊,聪明点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装傻充愣,实乃活命之上上策也,这是我给自己的一济良方密药。
打定主意后,心稍稍放低了些。听见门口公公的通报,我用手怔了证衣角,双肩放低,吸气,呼出,吸气,呼出,只一个动作,重复了三四遍后,最后才贪婪的深吸一大口,定了定心神,慢慢的吐出,调匀了呼吸,心下低语,是福不是祸,是祸顿不过,进去吧,看了眼掀起门帘的小太监,不再犹豫,手提衣裙迈进了那厚重的门槛。
如果说刚才还因他年少孤苦无奈而心存一丝怜悯的话,那么现在,在见了他的暴戾和荒淫之后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鄙夷,一个皇帝,不修行不修德,活该叫你败家玩意儿。瞧瞧,抱着女人,跷着腿,别看手里还拿着奏折看,切,还是一样的让我鄙夷。
“奴才给万岁爷清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公公见了正坐在龙座上的万历皇帝恭谨的高声行礼。
后面的我,虽说也是一并的‘咚’跪下了,但始终没有出声,一张脸始终与地面平行的低着。公公以为我是见了这种阵势吓傻了,所以才没出声请安,一个劲儿的咳嗽提醒我。切,其不然也,想到要向这样一个昏庸之才问安,心里一百个不愿,一万个不甘,一个犟劲儿就上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可眼下形势是我跪着,他躺着,哎,夹着尾巴做人吧,极不情愿的跟着喊了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小如蚊子哼哼,一时半会儿的,竟也没个人应声,架不住好奇,稍稍抬高了头,没想到看见的却是这身着龙袍的万历皇帝痴迷的在奏折,不禁尴尬的一笑,难道是我历史记错了?威武的大殿,金黄的龙椅…………“混帐东西,这群饭桶问朕怎么办,该怎么办就这么办,朕能怎么办啊?”噢,看来没记错,这就正常了。
一声扎耳的喧嚣把我吓得一哆嗦忙缩了缩脖子,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后,啐了的杯子碎片,笔,墨都滚到了我膝盖前。呵,还真是名不虚传的暴躁阿。那公公推了我一把,使了个眼色,我忙半跪着起身来,准备把东西都收拾了。
果不其然,这神宗脾气还真不是盖的,一个阴影直接就罩过来了,有人一个大劲儿扯着我的头发逼得我不得不抬头,疼得我偏了头直咬嘴唇。钳子一样的大手立即就钳住了我下巴,呼地一下就把我脸生生的板正了,“你是谁,谁让你起来的?啊?你以为你是谁,朕让你起你才能起”
我吃痛的皱着眉盯着万历,心想,估计今天当炮筒当定了,听这口气怕是不是因为我未奉旨起来为他干活这么简单。这我才发现,原来刚才只有我自己贸然挪位,看着上面那位妖娆的女人脸上那抹阴笑,我才明白敢情我这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真是给我下马威呢。果然是地狱,才刚来就让我长见识了。
我闭了闭眼睛,技不如人我认了。前方的吼声震的我耳朵嗡嗡直响,还未稳过神儿又接着来了“怕了?求饶阿?求饶朕就绕了你,不然,朕就砍了你脑袋,杀了你,只要不听朕的话的都要死”那仇恨的眼睛像是透了过我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股子狠劲,让我心里凉了半截,这还没玩呢就这么完了,估计今儿个是逃不了了,跪着的腿有点麻木没了感觉。既然已经触到了这残暴的皇帝,命该如此,算了,我咬牙,愤怒的瞪回去,死都要死了,干脆就让我随了心愿,留着尊严吧,反正横竖不过就是咔嚓一刀,我等着发落就是了。
“你,你,好,不说话求死是吧,朕成全你?来人”万历跳着脚冲着门口大叫。“皇,皇上,李如柏大人在外求见”旁边一个小太监没有底气的怯懦的报。我一听李如柏三个字,眼睛“哗”的睁开了,心里莫名的有些抽动,紧接着就感觉下巴被人一甩,偏没了压迫,整个人突的就瘫软的趴到了地上了。
“李如柏?快,快,快,让他进来”万历的声音立刻像染上了些许的****一般兴奋,刚刚的暴怒早已不见踪影,我缓缓眨了眨眼,估计着现在自己的生命危险指数大概是多少,说不定我这条小命就这么给保住了,可对于万历这种阴晴不定,翻脸不认人的脾气还是吃不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李如柏给皇上请安!”一声爽朗浑厚的嗓音在我身边响起,结结实实的把我震了一下,顾不得别的,迅速侧转头,双目圆瞪的直直的看着来人。
“臣遵圣命把努尔哈赤兄弟带来京城了,听圣上差遣”那个笑起来也一样爽朗的声音,真真切切的飘到我的耳朵里了。眼睛锁定,地上跪着一名男子,肩上系着一个麾大的黑色披风,一头黑发竖起,身着将军装束。趁着万历转身之际,抬头,侧脸,冲我嘿嘿一笑。当即让我呆若木鸡。
“起来吧”万历这时的声音听起来兴奋的有些发抖,卓然没有一丝圣主明君的沉着冷静,俨然是一个小孩子的轻浮。在这庄严的圣殿上形成了可笑的对比,“立刻,快带来见朕!”
“这……怕有唐突,臣还有本奏”李如柏似有难言之隐,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见他扫视了一下身旁的一片狼藉,和在这屋里唯一受牵连的奴才——我。
万历的迷茫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像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情的局外人。就他那脾气,如不是经人提醒,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在刚刚的一来一回中,我还是他绞刑架上待发落之人。“嗯,都下去吧”终于找回了些冷静的声音,命令道。
一众人迅速退出了殿外,我在退出门外之时,抬头看了眼李如柏,刚一抬眼,就对上了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仍是一脸阳光的笑,就像他的声音给我的感觉一样,阳光,暖暖的,相信刚刚也不是完全的巧合,他必是在殿外看了好一会了,虽然嫌他太晚进来害我差点丢了半条命,不过念在最后他还是有意救下我,还是应该对他感激涕零的,要不然现在哪有命看见蓝蓝天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感激地冲得他灿烂一笑也是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