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上回书咱们说道,杜怀仲在刘墉刘大人府上喝完了酒,回到自己住的驿站里来,却发现当屋坐着一个人,他定眼观瞧,不是旁人正是他的老丈人,人称“焦百万”的焦敬毅。
他吃了一惊,忙给老头子请安,请安过后才问道:“老泰山,您怎么来啦?”
焦敬毅把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才道:“跟你一样,我也是来上寿礼的。”原来,焦敬毅也是受官场上的朋友之托,采办寿礼来到京城,和杜怀仲一样,也是被“关”了好几天,今儿个一“释放”,便来找杜怀仲来了。
“刘大人请你赴宴去了?”焦敬毅又问。
“是,”杜怀仲回答,“几位大人教育我做人要低调。”他把宴会上的情形向老岳父说了一遍。
“今儿个朝宴上的事儿我听说了,”焦敬毅点点头,“就怕你得意忘形,这才赶紧赶过来,看来你还行,懂分寸、知进退。”
“咱们这些生意人手里有钱,可人家手里有刀啊。”杜怀仲说。
焦敬毅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你懂这个道理就好,上次你在江宁出事儿,我急的不能行,又听说你吃了许多苦头,教人送些钱吧,又叫萱儿给退回来了。唉!倔脾气的妮子。”
“当年杜家落难,少不了老泰山在各位大人面前说好话。”
“我不说好话谁说好话?——孩子多大了?”
“天勤一岁半了,托老泰山的福,一切都好。”
杜怀仲陪着老头唠了一会家常和生意,杜怀仲突然想起一事来,便问道:“请教老泰山,您可知道鹰国使节团马夏尔尼等一行现在住在哪里?归哪个衙门统辖?”
“你问这个干嘛?”焦敬毅不解的问。
杜怀仲一笑:“自然是做生意了。”
“和这些洋人有甚么生意可做?”焦敬毅不屑的撇了撇嘴。
杜怀仲只好老泰山有所不知,洋人特别喜欢中国的纺织品、烟草、陶瓷、茶叶等等,要是能搭上鹰国人这条线,那买卖可就大发了。焦敬毅这才说:“这些外藩们,向来都是理藩院管的。不过朝廷对这些外藩看管的比较严,就是怕他们跟国人有私下来往——你可莫要多事,落下个‘勾结外藩’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现在这年头,只要银子使到了,哪有办不成的事儿?只要明天你去找那谁谁谁……”
杜怀仲连忙称谢,说京城里面的事儿,还是老泰山您清楚,想想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孙士毅孙大人被调回京城之后,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
焦敬毅狐疑的看着杜怀仲:“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还想报仇是怎么着?”
“您想哪去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自个倒了霉怨自个,打落了牙往肚里吞。这道理我懂。再说了,人家好歹还是个一品官儿,我报的哪门子仇?”
“那你还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做生意——我是个商人,我行事的准则不是仇恨、而是利润。不错,孙士毅是黑过我,但就算我把他也弄死,我能落得着什么好处?我和他是有过节,但我跟银子没过节。”杜怀仲说。
焦敬毅看着他点点头:“我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个合格的商人。”
又聊了一会儿,夜己深了,焦敬毅起身告辞,杜怀仲一直把他送到住处,这才自个回去休息。
……
话说北京城里,有个顶顶有名的去处,叫做鸟巢体育场——得,这是开玩笑,那年头的京城还没这新鲜可瞧,那年头京城有名的地方,除了紫禁城、各部衙门您不能乱闯,那是国家机关,不是旅游休闲的去处,要玩儿啊,您得上天桥、吃全聚德、逛八大胡同去。
这天晚上刚掌上灯的时间,位于陕西巷的一家“闻香茶室”里,来了个客人,这客人一身葛纱长衫,戴一副精致的白水晶石头镜,脸上表情沉静,那老鸨子也是阅人无数的了,眼睛一瞄就知道是个贵客,忙亲自上来招呼。
“这位妈妈,敢问贵号的‘菊仙’姑娘可在?”
“呦!这位爷是老客了,瞧我这双眼!该剜了喂狗,愣是没瞧出来,菊仙当然在,我这就去叫她……”
“慢!”那人一抬手止住她,平静的道,“把菊仙姑娘请到房里来便可,不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等会儿要是有人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请不要大惊小怪。”
那老鸨子眉毛一皱,心想:得!碰上个心理变态的家伙,瞧他长的斯斯文文的——唉!也是,变态们不大都长的挺斯文的么?
正想着,那人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她手里,她装做不在意的瞟了一下,瞳孔都大了几圈!
“明白!明白!”她笑脸堆笑道,“您这边请!那个谁,赶紧去叫菊仙那个货过来!”
等那人和菊仙进了屋,她在外面把门合上了,拿着银票看了又看,一千两啊!这个价格,就算叫她把菊仙给剁了卖肉,她也干了!
屋子里,那人上下打量着那个叫菊仙的妓女,八大胡同烟花遍地,她的确不能算很出色的那种,但也颇有几分资色,那人沉声道:“你叫菊仙儿是吧?”
“是。”
那人走到门口,把门栓给带上了。
他想干什么?菊仙有些害怕。
“我有一个朋友,是你的一个恩主。现他他出了点事儿,在下想找姑娘打听打听。”
菊仙的脸色变白了,双手抓着领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这就奇怪了,”那人阴森森的说,“我那位朋友平日里人缘好的很,可这次无论是谁,只要我一提起他的名字,却都像是避瘟神一样,倒底有什么事儿能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讲了!”菊仙打着哆嗦。
“这屋里现在就咱们两个,”那人环视了一下屋里,“在下很不乐意用一些非常手段,但是我那位朋友现在音信全无,生死未知,便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这里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你拿了这银子,约自个赎了身,远远的找个安生地方过日子也是好的。”
菊仙不说话,屋子里静的很。
那人往银票上加了一张。
又加了一张。
……
屋子里传来一声哀嚎。老鸨子吓的浑身一激灵。
……
门开了,那人面色如水的走出门外,扬长而去。
出了八大胡同不远就是琉璃厂,这是买古玩字画之类的地方,在林立的店铺间,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房子很老了,屋顶上长满了尺把高的瓦松,一块不大的招牌上题着“老福和玉器”五个字,却是金漆剥落,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
跟八大胡同不一样,这儿可不是什么夜生活的场所,现在这个点,己经是家家都要关门歇业了。这家小店也不例外,正用一块一块木板掩了店门。
有个人走前来,一把按住门板:“慢着。”
“这位爷,小店今儿个打烊了,您有什么事儿,明儿再来吧。”
那人客客气气的道:“我知道你们打烊了,可在下是打江宁来的,这大老远的跑一趟不容易,有些事儿不想等到明天了,还请行个方便。”
“这……”那伙计挠起了头皮。
“既然这位爷是远道而来,今儿个便破个例吧。”店里有个人说道,一面走了出来,是个中年人,一脸的厚道。
“在下感激不尽。”
“里边请,小凿子,给客人看座上茶。”
“是,少掌柜。”
两人落座,那个和和气气的中年人一拱手:“小人卞秋实,这家小店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
“不敢,在下江宁杜怀仲。”
“噢?”那个叫卞秋实的低声道,“江宁杜二?”
“便是区区了。”
“杜老板光临敝店,有何贵干?”
“我有一个旧友,在贵店订了一个物件,那位朋友这两天有事脱不开身,叫杜某代他来取。”
“好说,杜老板的朋友,那一定是极尊贵的,却不知是哪一个?订的什么物件?”
“这位朋友在书麟老爷府里任事,那物件也不是什么贵重玩艺儿,只是个玉佩而己。”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卞秋实点了点头,“小锤子,把那件玉蝠拿来。”
不大一会儿,有人把东西拿来,放在桌子上,是一件白玉雕的玉佩,成蝙蝠形状,他知道清朝的时侯,民俗文化比较盛行,比方说把“福”字倒着帖就是“福倒了”呀、雕个玉石白菜就是“白财”之类的,蝙蝠的蝠和“福”同音,是以很多玩艺儿上都雕有蝙蝠图样,讨个吉利。这一点跟洋人倒是正好相反,您要见一洋人身上带着个蝙蝠图样,得,恭喜,您碰上的不是吸血鬼就是蝙蝠侠。
杜怀仲把那玩艺拿起来仔细打量,赞道:“好精致的手艺!”。卞秋实道您过奖了。
“那这玩艺我代那位朋友取走了,多少钱啊?”
“钱当时己经付过了。”卞秋实道,“杜老板,您懂玉吗?”
“我是个爆发户,我只懂银子。”杜怀仲大言不惭的说。
“这是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玉。”
“是啊是啊,”杜怀仲点点头,“真漂亮,得勒,那我告辞了。”
“您慢走!”卞秋实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出了门,目送他远去,一边的下人走过来,“头儿,你说丫真的是个棒槌呢,还是装的?”
“不知道。”卞秋实仍然一脸的敦厚,“派人盯死了他。”
“己经派了两个拜唐阿去了。”
杜怀仲离了玉店,直奔自己老丈人的住所,老头一看女婿来了,忙请进屋里,杜怀仲说:“老泰山,我今儿个来,还是有件事儿得请教您。”
“你说。”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辁枢的,是书麟老爷的包衣奴才,这次来京城本来想会会他的,谁知道却找不到他,我打听了一整天才打听到,他因为一个小玩物和人争风斗气,得罪了人,被人算计了,我就想着得救他一救。您在京城的熟人多,这不,求您帮忙来了。”
焦敬毅点点头:“是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要讲究个‘利义’二字,朋友之间讲义气,那是正理儿,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物件儿,又得罪了谁啊?”
杜怀仲把玉佩交给自己老丈人:“便是这玩艺儿,我那朋友和一个登徒子抢这玩艺,他脾气硬,不肯认输的,玉是到手了,人也得罪了,对方的舅舅是粘竿处的。”
他话刚说完,只听“噗通”一声,再一看焦敬毅己经连人带椅子翻倒在了地上,他忙抢上去扶。
“你个混蛋王八羔子!你、你——”焦敬毅气的胡子都直发飘,用手指着杜怀仲,操着浓浓的山西腔骂道:“活的不耐烦了,粘竿处的事儿你也敢管!”
“粘竿处是什么机构?归哪个衙门管?很历害么?”杜怀仲愣了。
“你居然不知道粘竿处是干什么的?”焦敬毅眼睛都瞪圆了,想了想,苦笑了一下:“你呀,真是不知好歹!”全把粘竿处的背景详细道来。
原来这事儿要从康熙年间说起了,康熙晚年,太子不堪大用,四阿哥和八阿哥为了争皇位,明里暗里的斗争非常激烈,老四就是后来胜出的雍正,那可是个心狠手黑、冷面无情的家伙,为了铲除异己,便成立了这个“粘竿处”,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借重粘竿处进行特务活动,监控朝廷大臣,人人提起无不色变。颇有几分当年明朝锦衣卫的味道,不过值的庆幸的是,乾隆上台之时,宫廷斗争己经不激列了,乾隆倒底不是傻子,也知道这种特务机构能量极大,后患无穷,便有意弱化它的作用,到了这些年,粘竿处更是形同虚设,几乎被人们遗忘,但要说你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些人,弄的你家破人亡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所以说笔者要提醒大伙,不管是生在哪个年代,做人都要低调,和人打交道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对方的舅舅是谁。珍爱生命,远离舅舅。
“唉!早几年前,李琼玉就说过这个家伙一付火爆脾气,待在京城迟早惹事!真叫他说中了!”杜怀仲叹道,一面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行,不管他得罪了谁!我都得救他!做人要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