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院子里的梅枝上积了厚厚一层,田农桑站在院子里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大厅,嬉笑的人声夹缠着伶人的唱词随风漂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果真是“时不利兮骓不逝”啊!田农桑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这是哪个杀材点的戏!”正在打球的董润庭皱着眉头说。
曹材这时也觉出自己点错了戏,可又不好改,讷讷的红了脸不做声。
“田掌柜。”杜怀仲在他背后叫了声,走上前来。
“杜掌柜啊,”田农桑强打起笑脸,“怎么不去看戏,反跑到雪地里来了。”
“酒劲只怕有点上来了,屋子里憋闷,出来散发散发——这雪下的不小啊!”
“是啊!雪下的不小啊。”田农桑点点头。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丰年。有盼头啊。”
田农桑苦笑了一下,自己如今就像被逼到下垓的西楚霸王,还谈什么明年的光景?
“人生不如意,时有八九,田掌柜纵横江宁商界数十年,栽过的跟斗只怕不是这么一回吧!既然都挺过来了,那何况多这一次呢?”
“话是这么说啊……”田农桑一声长叹,“这回却是输掉老本了!”
“我看未必,不就是个织厂吗?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可别见怪:就算您当年没变卖织厂的时侯,我看田记的经营,也比不上曹、熊两家吧。”
田农桑却是豁达的点点头:“那是自然,曹熊两家是什么气象?田某自然不敢与于争锋。”
“可就这样,田家仍能在江宁织厂屹立数十年,让曹家熊家一日不得小瞧,凭的怕不只是那几台织机吧?”
田农桑没有否认,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你田掌柜的老本就还没输光!”杜怀仲语气果断的说。
田农桑不说话,他注视着墙角的梅花,每一棵都是他亲手栽种的,除了失败的痛苦之外,他心里的确是有点不甘心。
不知何处,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栖凤轩的交椅还给您留着呢。您不想有一天自己的儿孙坐在上面吗?”
他如何不想?但任凭他想、任凭他不甘心又有何用!项羽乌江自刎的时侯,便心甘情愿么!
“田掌柜,听杜某一句话:‘留得青山在!’,总会有办法的!相信杜某一次,总会有办法的!”
田农桑看着杜怀仲神情严肃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对方值的信任。
“走吧,外面风雪太大,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
许多年后,田农桑和杜江海谈起旧事,他说其实那天,他己经准备了三尺素缎子准备自尽,但杜怀仲那句“总会有办法的”,让他挺过了那个冬天。
杜江海一笑,他说那天从田家出来后,杜怀仲第一句话就是:“好啦,姓田的心总算还没死。”
然后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相对无言。
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眼看着年关将近,江宁越发的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天晌午时分,一个穿青布袍子的中年男人来到了五洲的门口,抬头一看,嚯!好阔气的一座楼!足有三层高。楼门口悬着好大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五洲商用机器局”五个大字,这楼临着秦淮河,楼的旁边几架巨大的水轮机一字排开,转的正欢。
那人看着门里门外,进进出出的人是络绎不绝,一个个非富即贵,一派兴隆气象。
喃喃自语道:“想不到短短数年,就己经是这般气象。”,随即走进大厅,早有一个穿深蓝
色马褂的伙计上来迎往:“这位爷,光临敝店不胜荣幸,您是打算买什么机器啊?”
那男人却一拱手:“有劳了,在下却想打听一下,您这‘五洲商用机器局’和‘五洲织机行’有何关系?掌柜的可是姓杜?”
那伙计一笑:“这位爷想是老客,‘五洲织机行’乃是小号旧称,打今年起刚改的字号。我家掌柜的确是姓杜。”
来人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敢问杜氏昆仲,可有哪位在府上?”
伙计道:“这位爷原来是来拜访小号掌柜的?小号大掌柜却是在下关研究院那边,二掌柜倒是在店里办公,不过不知这会儿在不在店里,您这边请。”
伙计把来人请到一旁一间小厅里落座,有人送上茶水,却又来了一个人,也是一身知先前那人一模一样式样颜色的的打扮——他看出来,五洲店里的伙计们衣份不同,穿的衣服式样不同,但却都是一水儿的深蓝色,颇为别致。
后来的伙计捧了本簿子,上前行个礼道:“这位爷,要见本号掌柜,不知有无预约。”
那人听到还要预约,脸上楞了一下,然后眼睛一瞪,伙计正盯着他,被吓的突然浑身一打哆嗦。那人道:“你去跟你掌柜的讲,说有人给你送来一坛子二锅头,问他收也不收?”他语气平和,那伙计不知为何却听得背上直发毛。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唉!那人望望四周,才多长时间,杜氏昆仲,你们变了没有?
“今天怎么耳朵根子发热?”杜怀仲说,“是不是有人背后骂我来着?”
“骂你的人还少?”李阙笑笑。
现在这两个人,却是正坐在五洲织机行三楼的办公室里,桌子上摆着一张下关的地图,经过半年的努力,开发下关的事儿,总算有了点眉目,己经确定了要修两条道路、一座码头,还有自来水厂,各衙门也都妥善打点好了,由五洲牵头,各行各业数十家入股的“下关市政设施兴建合作社”也于几天前成立了。现在两个人正在商量细节问题。
忽然有人来报,说有求见掌柜。
“谁啊。”杜怀仲头也不抬的说,继续看他的地图。
“那人没说姓名,只是说从京城来的,给掌柜您送来一坛子二锅头。”
杜怀仲楞了一下,抬头和李阙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来人何在?”
“在楼下侯着。”
两人却是抢出了门外,只听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眨眼间己是不见了。
“辁枢!”小厅的门被一把推开,杜怀仲和李阙冲进来一看,面前站着个人,不是辁枢是谁?
“怀仲!琼玉!别来无恙?”
三个人上去抱在了一起:“想死兄弟了!”
一阵亲热劲过后,杜怀仲忙叫人去研究院那边把杜江海找过来,一面问道:“你怎么来江宁了?”
“却是有件大事儿。”,辁枢道,“你们别往外传:圣上己经擢拔了麟主子任两江总督,主子己经在路上,我其实是来给主子打前站的。”
“书麟当了两江总督?”李阙问。
“正是,八百里加急应该己经送到了,只是知道的人不多而己。我到了江宁,先来看两位一眼,一会儿却还要到总督府和织造府探听探听,等主子安稳到了江宁,兄弟销了差,咱们再好好团聚团聚。”
“这么说你以后不是要长往江宁了?”杜怀仲问。
“那是自然。”
“太好了!那咱兄弟几个就能经常在一起了!”
“好啊!以后可以找你拼酒了!”李阙听道辁枢要长往江宁,也是高兴的不得了。
“那是自然,”辁枢说,“真没想到,短短两年不见,你杜怀仲就经营起这么大的生意!老辁果然没看走眼!”
“辁枢你没看到的还多呢!等你忙完了这两天,我多陪你走走瞧瞧!”
“说定了!”
“好,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