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锁链在脚下拖拉,“哗哗”的响声犹如地狱传来的鬼哭狼嚎,让我忐忑难安。当我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我终是沉不住调了头。
我要去找钥匙,不然我连骑马都不能够,又何来的逃跑?
直立堤的府邸早没了仆人的影,就连直立堤本人也不见踪影。只有各色物什狼籍地铺了一地。
我摸索进直立堤的睡房,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终究没能找到钥匙。我愈发地急躁起来,在床榻上闷声不吭地坐了半晌,又起身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我看见有洁白的六菱花儿飘然落下。轻微的沙沙声中,御风静静地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白花。
原来下雪了。
我牵着御风再空旷的街道上茫然前行。雪花仍在洋洋洒洒地飘飞,然而我忽然觉得很悲伤,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悲伤。我只是觉得,也许我将永远受到锁链的牵绊了,也许我永远也回不去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然后我忍不住掉泪,滚烫的眼泪刚跌出眼眶便凝结成一滴冰片,很不舒服。我用袖子去擦,却听到一个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声音。
“你哭什么?”他鄙极地望着我说。
见我不回答,他又说:“御风不在,我还以为你又逃了。”
我只能尽量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最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我是真的逃不了了。
——在他身后跟着一帮侍卫。
原来阿拜真跑去告密。我望着他,心里开始懊恼后悔。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几眼御风,然后冰冷的目光又从头到脚地将我打量了一番,他摇头冷笑道:“你想逃,逃得了么?”
他很得意地笑起来。
然后我被他抓进了一座很大很大的宅院里。
不管草原还是山岭,每次战争都是千篇一律的残酷,在胜利者的铁骑还未他进来之前,失败的一方早已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我看见宏伟的宫墙在风雪中孤然而立,昔日的恢弘气势烟消云散,只留寂寥强撑着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没有希望,魏军的刀戟迟早会将残活下来的人,一个不留地杀光。就像传言中他们对待柔然部落一样冷血无情。
刘勃勃将我关在一间小屋子里。
这间屋子虽然比我在驷马房住的要豪华气派上千倍,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却是更逼仄,更沉闷,更加让我觉得彷徨无措。门口的守卫是那样冷酷,丝毫不理会我的苦苦哀求。
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我只能默默地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船到桥头自然直。于是我努力强装镇定,真的开始泰然处之。
刘勃勃偶尔回来,他总是在向我炫耀他高高在上的权威。几次不对盘的交谈下来,我隐约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从未跟我提起有关秦国的事。
是他故意不点破,还是阿拜根本就没告密?
有一次我忍不住试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逃跑呢?”
“我当然知道。”他很自以为是地说。
我发现跟他是在无法再继续沟通下去,索性转过头自做自的事不再理会他。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突然说:“那天我本就是去带你进宫的。大家都在逃命,我以为你会找不到地方躲。”
我盯着膝盖怔了怔,还是忍不住奇怪地抬起头看他。他仍是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模样。
“我对你好吧?”
他居然这样对我说。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的记忆不是很好,但我仍记得他去年用鞭子抽打我时的狠戾,那怎么会是一个九岁孩子会有的表情呢?我一直在想,很久以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本就是那样蛮横的人,从来自视甚高,从来目中无人,从来冷酷霸道。
天气越来越寒冷。我终日躲在屋内等待魏军冲进来的那一刻。可是这一天去吃吃不来。以至于我疲于去观望每日的天空有多么阴霾,以至于我不再有兴趣向侍卫们打听如今的战况。以至于有一天,当我偶然盯着门扉发呆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侍卫们已不见踪影。
我一骨碌跳下坑,走去门边。除了冰雪封绝的屋舍,果然没有一个人。我隐隐的知道了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匆匆抓起之前收拾好的包袱往外冲。
宫里不见半个人影。
我找不到御风,于是打了个口哨。然后我听见它的嘶鸣,我欢喜地一路寻过去,终于看见了它,以及,刘勃勃。
他竟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哭?
我怔了一下,有些惊愕又有点警惕地盯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说。
他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他说:“父汗和二哥弃城逃了,连母妃也不见了。”他怨恨地说完,紧紧咬住下唇,倔强而又可怜地望着我。
我想了想,仍是面不改色地走过去,解下御风的缰绳。
“你要离开么?”他紧张地说。
我打算不去看他。以免被他可怜又伤心的模样软下心肠。只冷冷道:“现在你可拦不住我。”
我比他大四岁,比他高出小半个头,在他“失势”的情况下,我怎会再屈服于他?
这样想着,我已经解下绳索,牵着御风头也不回地朝另一头走去。
他却在后面喊:“不要丢下我,我给你解开铁链,好不好?”
我倏地回过头。事实上我是惊喜万分又不可置信地扭头盯着他:“你有钥匙?”
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匙,望着我的眼睛说:“你答应不丢下我。”
“好。”我迫不及待地点头。走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钥匙。
他呆了呆,静默地看着我急切地打开锁链,看着我将束缚我一年之久的沉重枷锁,就像是丢垃圾一样甩得远远的。看着我一鼓作气翻上马去。
刘勃勃似是终于醒觉过来,他上前拉住我说:“你骗我。”
不经意间看到他眼中滚出了受伤的泪,我扭过头直视着前方:“你太天真了,也不想想,我那么讨厌你,怎会愿意带你一起走。”
他没预想中的愤怒,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腿不放:“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何要讨厌我?”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我,我狠狠心,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贱婢!“他在我后面撕心裂肺地哭喊:“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一刻,我的心随着他沙哑的声音颤了一下,有些惶恐不安,但我还是狠下心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