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我的前世,曾听过这么一句话。
视之不见是为冀,听之不闻是为希——希冀。
希冀,有人说它的意思是梦幻开始的地方,有人说它叫作希望。看着慕容盛灼灼的眼时,我忽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不管这个词是何意思,总是美好的吧。是美好的可以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只要能看着他,与他欢颜,与他同愁,那就可以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黑夜张开安静的网,将我们笼罩在小屋里面。
我发现我看不清他俊逸的脸了,于是我起身去点灯。
“明珂,你很聪明。”安静的空气里,他突然这么说道。
我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他,撞上他清亮的眸子。在这样奇妙的夜里,奇妙的两个人之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漏跳了一下,然后我开始紧张起来。
他说:“你很聪明,此般年纪,却已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就像白天一样。”
我又望了望他,勉强地笑了一下,算是回答他了。我找到麻油灯,将灯芯挑亮,又走到他旁边坐下。
为什么我会觉得紧张呢?我在想。
他又说:“跟你相处下来,我才发现你很不一般呢。”
“你也很厉害啊。”我笑着说:“百步折箭,很多人都做不来的。”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抹笑容,只比眨眼的时间长一点,比呼气的时间短一些,然而就在这轻描淡写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一些苦涩与自嘲。
为什么他总是这般的谦虚,明明就很好啊。
在我困惑的时候,我听见他说:“再厉害又怎样,在祖父与父亲心中,我却是最差劲的。”
——最差劲的?
“不,不是的,怎么会呢。”我急急地说,心因他这句酸涩的话而纠结了。
“事实就是如此。”他望着我说:“你不必安慰我,我已经习惯了。”
他又露出那种让我心疼的笑容。我轻轻摇头,我想要安慰他,想要告诉他,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你。可是这些话在此刻说出来会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并不能真正地安抚他受伤的心。
我只能握着他的手,将我的温暖与信心传递给他。
如果我熟识这个时代的所有,那么我一定会不留余地地告诉于他,让他能以此避祸及福。如果我知道的话。
如果我能给他他需要的权利,那么我一定会不惜一切地让他拥有,让他不再为自己在亲人心里的微茫地位而悲伤。如果我能的话。
如果他一直不快乐,那么请让我为他分担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只要他不再悲伤,不再为了背负什么而愁苦,我愿意与他同甘共苦。
我只能与他同甘共苦。
我不再顾忌其他了,望着他黯淡的眼眸,我说,我会陪着你,同甘共苦。
在我刚说完话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砰”地一声。我惊愕地回头,看见有个影子在门边冲了出去……
冬季昼短夜长,才不过酉时二刻,天色已近黑了大半,偶尔有枯叶打旋飘浮落下,灰灰沉沉,阴阴霾霾,叫人无端端地提不起精神。
四下安静无人,连风也静止了。我感觉有点累了,可我不想去睡觉,我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猪圈。而马儿们正被拴在猪圈旁的柴屋里。
在中原马匹本是稀罕之物,更何况这家屋主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对马的概念与重视远没有游牧民族那么强烈,所以就只有养了猪、羊、鸡、鸭等普通家禽的猪圈,没有马厩。
在柴屋里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御风。
御风,宝贝马儿,它似乎对我视若无睹,甩着长长的尾巴与它的同伴津津有味地吃食。
我轻轻地抚mo着它,打量着它。
他们都说它对我有别于他人,我是越来越好奇了。静静地凝视了它大约十来分钟,我终于鼓起勇气,将它牵出柴屋。到得一处宽广的田地里,我深呼吸,一鼓作气,利落地翻身上马。
握着缰绳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它果然没撒野,只甩甩头,乖巧如他其他温顺的马儿。
可就是这样的乖巧温顺让我感到惊讶。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抚mo着它的鬃毛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我身上沾了慕容瑶的气息吗?我忍不住这样想。
在田地的小径里悠哉慢走,眼瞅着天已黑透又回头往屋舍去。才走了五六米,却见不远处的田坎上坐着一个慵懒的灰蒙蒙的影子。
我略顿了顿,他在那里多久了?
催马走到他跟前,慕容会微一扬眉,笑得理所当然地说:“它果然愿意让你骑。”
我得意地笑着,怜爱地拍着马脖子:“那就说它当我是主人咯。”
他耸耸肩,跨下田坎的一瞬,毫无预兆地一个翻身坐在我身后,将我吓了一跳。
御风不安生地在踢踏,我又惊又惧,急急地说:“你做什么?这样太危险了,御风可不认你。”
“管它认不认!”他赌气似的在我头顶发狠。然后他猛地调转马头,沿着小径跑进树林里去。
我听着他的话,想着他之前冲出门去的样子,渐渐不安起来。
林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光亮,我只能隐约看见粗壮的树杆光秃秃地伸向天际,有些模样奇形怪状,不禁使我想起动画片中面目狰狞的树妖。
已经走得有一些远了,我恼火地回头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他不回答,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一味地催马走向林子深处,最后他终于在一处黑乎乎的地方停下来。
他刚跃下马背又毫不温柔地将我从马上拽了下来,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悦地瞪着他。他的脸一片模糊,我只能看见他清亮的眼眸没有眨过一下。我以为他心情不好,也止住了到了嘴边的气话。
然而事实上,他本来就是心情不好。他竟问我:“你喜欢我大哥吗?”
我被他问得一怔,望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过问的。”我说。
“那么什么才是我该过问的?”他咄咄逼问。
我再一次怔住。望着他受伤的脸,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不知所措地垂下头,想着要怎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只有他平静下来,我的劝说才会有意义。
然而他却已等不及。见我沉默无语,他忽然凄怨地笑起来。
“为什么是他?”
我舔了舔嘴唇,轻轻地说:“没有为什么。”
“他比我好么?”
我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的评价只会让他更加受伤。
“那是为何?”他不依不饶地问。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们有相似的五官,相同的血源,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子……”我试着安慰,他却粗鲁地打断我的话,抓住我的手说:“在祖父眼里,他根本就不及我。”
他居然在我面前贬低他。
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他像个大人一样,挑起了我们所有人安全的重担,他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
可是他们就是不认同他啊。想起下午慕容盛对我说的话,我再次为他心疼起来。
如果说我还对慕容会心存愧疚,那么因为这句话,那些可笑的愧疚将彻底烟消云散。
我甩开他的手,用冰冷的语气对他说:“但是在我眼里,你根本就不及他。”
然后我回头,骑上御风,在他受伤的注目下,头也不回地驶出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