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用来鼓舞士气的法子,说简单也是简单的很。
两个字:发饷。
校场上,士兵们头顶上的红缨迎风飘荡,这一刻,竟宛如苏青出征之前站在点将台上的情景,抬眼望去,满目肃杀,兵器怔怔凛冽,让人觉得透骨的寒凉。
苏青坐在校场后面的军帐前,算做监督,洛然和几个将军幕僚站在他身后,唯陈默立在前面,面对着满校场的士兵。
“众将士听令,列队,出刀。”站在校场上的陈默与洛然在大帐之中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一身盔甲,霸气凛然,浑厚的低音散在校场上,让其他人都是一震。
整箱整箱的铜钱被抬上校场上,陈默朗声说道:“今楚贼猖狂,国临于危难之中,我大楚男儿保家卫国浴血杀敌,当以血肉之躯,尽忠报国,护卫家园。今上感我士兵出生入死之谊,特赐我军每人铜钱五吊,犒劳军心。”
苏青怔了片刻,私下里偷偷问洛然说道:“这词是谁帮陈默想的。”陈默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苏青又怎会不知?
整个军营里,识字的人都不多,何况是说出这样一番唬人的话。这其中自然是有枪手的,陈默恐怕也不过是私下里背诵罢了。
洛然用袖子遮着脸,微微抿了抿嘴,道:“还能有谁,肯定是廖静言的手笔,这军营里除了他还有谁写得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
“哦。”苏青恍然,下一刻从座位上做了起来,走到陈默身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朝历此艰难,乃上苍之考验,朕为真命天子,绝不会让我朝子民蒙冤受屈。楚贼逆天而行,终会自取灭亡……”
苏青的话冠冕堂皇的厉害,洛然在后面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转头凑到廖静言耳边说了几句,廖静言听罢,眼前一亮,点了点头,悄声退到一边。
一会儿,苏青念叨完了,走过了这一番形式,陈默下令,要将士们以营为单位,排队领钱。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廖静言的亲兵竟生生挤到了其他各兵营的前面,排队先领到了钱,一时间让不少士兵颇有些异议。
廖静言也不多说,等着自家的亲兵们领好了钱,也并不让他们退下,反而站到了后面众人的身前。
“老子打仗,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说话的是谢远曾经的手下,只见他双臂一振,挣断了串着铜钱的绳子,将那整串钱猛的扔到了空中,“给兄弟们买酒喝了!”他大喊了一声,随即他身后的其他兵士亦是齐齐扔掉了手中的铜钱,大吼着,“给兄弟们买酒喝了!”
满场阵阵哗然。
廖静言当先一步走到苏青身下,单膝跪了下来,“末将廖静言请旨,率所属部为前锋,带兵杀敌,愿战死沙场,无怨无悔。”
苏青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抬眼掠过廖静言所属众人,最后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廖静言。
“我知道谢远的死让你很不甘心。”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但这是战场,以你现在的状态,真的能打好这场仗吗?我要的不是为朕去死的士兵,我要的是为朕而活的将军,你还有你手下的人,还有在场的所有的将士们,朕要你们做的是活着得到朕给你们的战功,活着得到奖励,活着祭奠在这场战争里死去的兄弟们。我要你们统统活着,等着朕给你们登坛拜将的那一天!”
洛然恍惚的听着这些人的谈话,心里渐渐涌起一阵哀伤。
是的,谢远死在了桥阳关失守的时候。
她在路上也听人提起过,他们所有人甚至不知道桥阳关的战事到底是怎样的,谢远带着自己手下所有的兵马以身殉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除了廖静言调来协助苏青完成突袭计划的一支精兵以外,谢远所属全部军队统统死在了桥阳关。
那个多少有些鲁莽豪放的汉子就这样没了,他们甚至没有机会找到他的尸体好好埋葬,苏青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追封上一个称号。而此时,闭上眼,洛然似乎就可以看到,谢远浑身是血的躺在乱坟岗里,和他的兄弟一起,随着风沙风化,终将化成一堆白骨,永远留在了那块他曾经镇守过的土地上。
“死了的人不光是要我们记在心里,报仇也不是你们这几个人的事情,这一切也同样是朕的事情!我要带你们一步一步回到楚贼杀过来的地方,我要带你们重新站到桥阳关的土地上,在那里亲自为战死的兄弟们送行!”苏青一字一顿的说着,渐渐让不少士兵红了眼,“身外之物不是留给你们的,是留给你们的家人的。是朕让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离开了家乡,到这样苦寒的地方为朕卖命,朕想要给他们一点点补偿。若是有一天,你们战死沙场,你们的亲人,朕会替你们照顾。”
洛然默默注视着场中的局势,转头朝着身边的勤务兵递了一个眼神,低声说:“准备水酒去。”
“至于今天,你们既然提到了这件事,那我便说了,圣旨我已经拟好,就在我的大帐里,追封谢远为骠骑大将军,官升一级,其子孙皆得庇荫,世袭子爵。”苏青顿了一顿,“你们记得,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朕的兄弟,不只是你们记得,朕也记得。朕不提,只是心里太痛,难以舒缓,至于你们,今日之后,便要把这些前尘统统忘记,给我好好打赢这场仗!”
下一刻,一坛一坛的水酒砰砰的摆到了苏青眼前,瓷碗一摞一摞的被士兵们沉默着传了下去。
“今日,我陪你们一起,在这里敬死去的将士们一碗。”苏青举起搪瓷碗一扬手,洒在了地上,随即低头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廖静言。
“爱卿所奏之事,朕准了!来,陪朕敬各位一杯。”
洛然走过去,帮廖静言斟满了酒,递了过去,本想趁机训斥廖静言几句,毕竟她只让他扔钱,可没说过谢远的事情,只是她走上前去,一抬头,却发现廖静言不知何时,眼睛红了一片,竟已流下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洛然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句“节哀顺变”,便转头走了。
此时,校场上的士兵们每人手里拿着一碗酒,看向廖静言。
廖静言转头,大吼了一声,“敬兄弟们!”
随即,所有人齐齐的将碗中水酒泼到了地上。
苏青叹了口气,示意陈默继续劳军发饷,自己则给洛然使了个眼神,转头回了自己的军帐里。
“你今天闹的又是哪一出?方才廖静言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我看陈默吓得差点跪下。”屏退了左右,苏青多少有些埋怨的问洛然。
洛然也是无奈,“我本来只是想加强下效果,没想到廖静言竟然又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
苏青亦是无话可说,“后来也是你叫人送酒上来的?”
“既然气氛已经如此,加点酒不是更悲壮些吗?而且谢远也值得这一杯酒。”洛然轻叹了口气,战争啊,在书上见着是一回事,真的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别是死去的人还是自己认识的,就这么没了,让人如何不觉得感慨。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早就该明白的。”苏青喃喃的说道,又走到桌案前奋笔疾书起来。
“你在写什么?”洛然一愣。
“追封谢远的诏书,你以为我这一两天真有时间腾出空来记得谢远是什么人吗?”苏青不以为然的苦笑起来,“方才夸下海口,总还是要做到的不是?”
洛然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憋了回去,“毕竟是为你而死的。”
“为我而死的人多了。我哪能都记得啊。洛然,别怪我冷酷无情,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我一点也不想他们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也许又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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