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啯匪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当真是雄壮之师，威武之师啊。”李诰刚来那天首个遇见的红脸老者情不自禁的跳出来，激动的嚷嚷着。“取了名字没？没名字不如就叫山字营吧。”
这老汉叫杨银洞，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并读过书的。因为当年他老爹大字不识就随口用银洞做了名字，年纪大了深感这名字太俗气，太没有意境。平日以给人取名为好，以至于村里人有大半的名字都是他取的，两个表舅立山、立海也在其中。
李诰还没说点什么，老爷子李得福一拍大腿，“这个名字好，本来就是咱山里的汉子嘛，就用这个好了。”
他俩一唱一和的居然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李诰无奈之下还是接受了这个名字。“那好吧，就叫山字营。”
敢情刚上演了斯巴达，这又出来个投名状。
“跪下。”活捉的啯噜子被押到李诰了前面。两个人还挺硬气的，死活不肯屈膝，被身后的人一踹，才俯趴在了地上。
围观的乡亲们中立刻有人哭喊着冲过来，揪住他们的领子死命的摇晃。“我儿子在哪，你还我儿子来。”这是前些天房子被烧，儿子被抢的黄家老汉。
李诰好言相劝：“先别急，等我审审他们，看是不是上次的那帮啯匪。”
黄老汉忍不住就伸手扇了那啯匪几个大嘴巴，“怎么不是他们，上次我看的一清二楚，这张嘴脸化成灰我也认得。”
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村里七八个青壮手握锄头猎叉，大呼小叫着往村口冲了过来。“啯匪哪，在哪里？”
人群朝前面地上的尸首撇撇嘴：“喏，不就在哪嘛。”
李立海白了为首那人一眼，“早干吗去了，这会才来。”
那汉子憋的满脸通红，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倒是跟着他一块来的人小声为他解了围：“王大哥也是不顾族长的反对，拍桌子闹翻脸才带着我们过来帮忙的。”
这人叫王显德，是山中猎户，矮壮身材，为人豪爽颇有见识，可惜就摊上了王家那个自私自利、短视到只能看到鼻尖上的族长。前几次啯匪来村里滋扰都被限制的死死的，这次终于不顾反对，翻脸带着好几个青壮来支援，没想到却只能看到满地尸首了。
李诰打个圆场：“既然来了，那就帮忙挖坑，埋尸体吧。”又扭头冲王林说：“去搜搜那些尸首，那些蛮刀一块收拾过来，好歹也能打点锄头菜刀吧。”
喜滋滋的王林和一脸晦气的王显德各自去了。
“你们的寨子在什么地方，首领是谁，有多少人。速速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那人抬起头，三角眼眯着看了看群情激奋的众人，阴森森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一番话。
“以为杀了我们这么点兄弟就能过安稳日子了？还有五百多条好汉蛮刀磨利索了等着那。等逃回去的人禀报了玛哈沁，他率寨子里的人一齐杀过来，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抵挡。就凭哪几个破藤牌？”
说着往地上一趴，伸长了脖子。“要杀要剐随便，爷们入了啯噜子就再没把生死当回事。”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深怕众人没听见似的强调：“玛哈沁会为我报仇的。”
玛哈沁是什么玩意，李诰不解的扭头准备询问下。惊奇的发现周围突然就变的悄无声息，人们互相对视着，眼中皆是惊恐之色。黄家老汉也吓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牙齿打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几个伍长拉过他，低声七嘴八舌的解释了一番。这玛哈沁是个人，没人知道他原名叫什么，是何方人士。据传是被流放到新疆逃过来的，为人残暴狠毒，很快就在啯噜子中闯出了名堂。
啯噜子分黑线客、红线客、大五、帽顶等名目，以前两者居多。黑线客聚赌行骗，恫吓讹诈。红线客则是作会结党，持刀持枪，抢掠集市山村。红线客组织最为严密，一旦入伙决不允许随意脱离，如有脱离者群起追杀。遇见官兵追捕，公议一番才能各自逃生，如果有未经过公议就敢先逃的，众人群起追杀。因此其党羽极其牢固，首领往往也是推举武艺超群之人担当。
红线客的源流种类里，行踪最诡秘、名声最出众的是剪掉辫子或白布蒙头的。前者入伙的时候需要结拜，将割下的发辫烧成灰掺入酒中，众人公饮之，发誓不离不弃。其朋头等人需要抛头露面，所以有发辫，其余皆无。据传是和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余部夔东十三家有关联，夔东十三家当年就在此地活动，一直抗清三十一年之久，到康熙三年才被清军剿灭。
白布蒙头的与白莲教有关系，此类也多无发辫，以白布蒙头，其间的称呼也和白莲教内一样，唤作师傅和弟子。
眼前这两个俘虏脑后都有发辫，不是上面所说的那两种，可他们这一伙的手段比其更凶暴残忍，名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因为有那玛哈沁做渠帅，此人对待叛徒和顽抗村庄的人，手段残忍直让人发指，往往将其心肝挖出来蒸煮食之。
玛哈沁原意就是指新疆玛纳斯一带的额鲁特流民，这些人无君长，无部族，或数人或数十人为一队，出没于深山中，遇禽食禽，遇兽食兽，遇人食人。恰好这人也是从那地方逃回来的，于是众人就干脆将这作为了他的外号。
前些年官府缉捕的紧，啯噜子还不敢那么嚣张。这些年吏治崩坏，朝廷的各种法令往往流于形式，他们已经是明火持杖的横行无忌。想想遭抢了报官之后，差役兵勇不管其所作所为不说，还要再趁火打劫。许多山场村庄干脆往往凑些钱财、粮食求他高抬贵手往别处去。钱粮他是照收不误，可抢不抢就得看心情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会让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意思。”
身为阶下囚，居然敢反过来威胁自己。李诰抬腿就是一顿乱踹，踹的那人滚地葫芦一般来回打滚，才感觉解气了点。
抱拳朝乡亲们说道：“天色不早了，大伙都散了吧，明早来我寨子里商议此事。”又扭头吩咐“带他俩回寨子里。”
众人一片愁云惨淡着嘀嘀咕咕的散去了，老爷子李得福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也领着儿孙转身离去了。
王林乐呵呵的拎了个布包过来了，看来是捡了大便宜。笑的嘴角快要咧到了耳朵边上,正要开口说话。看见众人都是一脸阴森、沉默不语，不明所以然讷讷着也不敢说啥了。
注：玛哈沁吃人出自《阅微草堂笔记》，啯噜子的源流出自《三省边防备览》、《勘靖教匪述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