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整理了下刘顺及身边众人这两天说的话,丰绅伊绵对当下情况算是有了初步认知,从家庭到社会,再到朝廷——当然朝廷方面了解是最少,庙堂上的事,对于下面的小人物而言永远都是神秘不可及的,古今一个样。
至于目前这次行军,则是在参加由大清天字一号名将福康安福大将军领导的对廓尔喀——看地理位置基本就是现在的尼泊尔的自卫反击战。
至于这场战争的由来,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大概来说,就是主管后藏地区的六世**(banchan)巴旦益喜出痘死在北京了,在家里留下不少遗产,真搞不明白一个活佛哪搞那么多的钱,被他的一个兄弟叫忠巴呼图克图(活佛)的,由于留在扎什伦布寺主持寺政,近水楼台先得月给独吞了。另一个兄弟红帽喇嘛活佛沙玛尔巴就不愿意了,都是亲兄弟,凭什么我没份,就去讨要。可人家到嘴的肉怎么会给他,说他不是****的,没资格拿,给顶了回去。沙玛尔巴心里气不过,自己却没实力,抢不过来,于是恶从胆边生,就去引了外鬼廓王拉特纳巴都尔,准确说是摄政王巴都尔萨野,是他在当廓尔喀的家的。结果内外勾结,有心算无心,家贼、外贼一起顺利洗劫了后藏的大金库——扎什伦布寺,还顺道把宗喀、济咙、聂拉木等地又扫了遍。
说又扫了一遍缘由是在乾隆五十三年廓尔喀人就曾因为边境税率问题,领兵来转过一次了,那会西藏也是兵弱将熊,打不过人家,时任驻藏大臣庆麟向朝廷求援,朝廷就派了四川总督鄂辉、提督成德等带了三千来人过来帮忙,还派个理藩院侍郎(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副部长)巴忠为钦差大臣来全权处理。这巴忠到是个人才,集结在拉萨的几千大军一个没动,就派人私下去与人和谈,然后随手签了个赔款近万两银子的条子给廓尔喀人,叫人家退军了,自己则拍拍屁股走人,回京领赏、暖和去了。
其实据说当时是廓尔喀看到清军真来了,先怕了,就他们主动找上沙玛尔巴——就是**的那个弟弟,看来大家都是老熟人——帮忙牵线搭桥,请求讲和的。
巴忠签的这破条子,**才不会掏那闲钱,自然是认账,再说他人那会正在北京、承德两处住的舒心着呢,八成都不知道这事;*喇嘛更不认账了,没理由自己拿钱去替给他擦屁股,反正廓尔喀人又打不到拉萨来,关我什么事;巴忠自己回去当然是和皇上一顿忽悠,尽说些“天威远播”“敌畏罪输诚”“悔罪乞恩”“立定条规,堪明边界”之类的鬼话,哪还敢提签约赔钱的事,以至于我们乾隆爷听后一高兴,还赏了人家拉特纳巴都尔封了个王爵,赐其为藩国。
就这样,那张条子成了没人认的废纸。廓方后来多番来人要钱,不用说,没人给,先是左推右推的,再干脆就是不理了。人家那个火大,敢情遇到的都是一群骗子,吃了吐的东西,于是就想伺机报复,只是当时内外时机都不成熟,不宜起兵,憋了好几年的气。去年沙玛尔巴这一来请,可不就是“骚包遇到脂粉客”,正中下怀。廓尔喀人立刻挥军直扑扎什伦布寺,坐在那足足抢上了半个月,好好过了瘾,最后金满银满地回去了,还留了些人占据聂拉木、济咙等地,指着能再卖个好价钱。
**的老窝被人抢,事大了,绝对遮不住的。这事又简单的很,一查就出结果。乾隆老皇帝气的是七窍生烟,一面责令严办相关人员,巴忠闻讯直接吓得在热河自杀了,这老兄当初又何必!鄂辉、成德二人降职戴罪入藏于军前效力,一面诏了大清国的常胜将军——时任两广总督的福康安入京,命其亲率满洲索伦铁骑自青海日夜兼程赶往西藏,彻底解决此事,削平廓尔喀这个刺头,以定藏边安宁。
丰绅伊绵郁闷就郁闷在这,那位身居京师中枢统筹调配的和大人,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竟在多番周旋之下调派了自己的弟弟和琳也随后前往西藏,督办前藏以东台站乌拉等事物,即是领驻藏大臣,随后又和以待罪之身阵前听命的鄂辉一起协同负责调配此次征战所需粮饷等事宜,也就是给福康安做后勤打下手。
且先就事论事单说负责粮饷这个事,谁都能看出来是个相当难办的苦差事。虽说此战的将兵贵精不贵多,福康安与海兰察所率的索伦铁骑才两千,由成德、鄂辉及惠龄先后带入藏的金川兵五千,会同西藏首席噶伦(官职)霍康集结的三千藏兵,只不过万人而已,比起福大将军往日动辄上十万的规模不可谓多,可是盛怒下的乾隆大帝为此战目的发的诏是“扫穴擒渠将其土地还给各部落,永免卫藏驻兵防守”,就是说要灭了廓尔喀国,将这个刺头一劳永逸的解决掉,省的那边那点破事一天到晚惹人心烦。换句话说就是说要打到人家里去,这仗是要翻越喜马拉雅山脉的。
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什么概念?正儿八经的世界屋脊,要率上万大军翻过去,岂是走寻常数千里路那么简单。负责这支军队的吃喝用度的难度,也是可想而知的。原本就近的后藏地区已被廓尔喀占领,就地补给无从谈起,粮饷只能从数千里之外的四川、云南和前藏等地筹措。虽然*喇嘛一直都在积极配合帮忙向各寺庙僧众、贵族及属民征集粮草,但高原素来贫瘠,更兼此时正是春季,水草尚没茂盛,正是人饥马瘦的时候,与中原一样都是一年中最艰难的时刻——青黄不接,所以前藏地区筹粮的进展并不大,就连马匹这项草原上平日最不缺的东西,现在都需要另遣人携银三万两前往青海、蒙古等地采购。至于从四川、云南运来的粮食,由于路途实在太远、太难行,在没有现代机械化工具和通讯设备的情况下,存在着太多的难题与不确定性,保证每次安全准确地运达军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差事显然不好干,干的不好,自然就是贻误军机,革职、掉头都有可能,福大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的主。就算勉强干的好,仗也打赢了,到头来风光的是前方统兵帷幄、浴血奋战的那些将帅们,又有几个能念起后方运粮的好。这也正是很多人想不明白的素来以精明著称的和大人作这样安排的用意,刘顺不明白,丰绅伊绵听了也郁闷。
不过最不让人明白的还不是这差事的事,而是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位被乾隆帝恩宠到近乎纵容地步的已故孝贤皇后亲侄福大将军与政坛新宠和家兄弟在朝中关系是历来合不拢的,说是冤家对头也不为过,与老二和琳更是有过直接的过节,这还要说下乾隆五十四年的一段公案。
作为大清国至今唯一刚出生就能封三等侍卫,今上待若亲子的前军机处领班、首辅大学士傅恒第三子福康安大人,与大多世家出生的官员一样,对短短数年就飞升到相位的和珅很看不顺眼。在他看来和珅就个满脑子只会考虑如何讨老皇帝喜欢的弄臣、小人。有看法归有看法,大多数有这样看法的人只是将这种抱怨在心里念念就好了,很少有放到嘴上的。但他老先生牛的不行,甚至是有些嚣张过头了,经常有事没事把他这种看法肆无忌惮的跟人说,甚至当面讥讽,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说实话,这就确实有点过分了,咱们意气奋发的和大人当然很不高兴,就想找机会整治他。碰巧还就逮着个机会,时任湖广道御史的兄弟和琳上书奏弹劾湖北按察使李天培私用朝廷漕运的粮船运木头回京,并称其中有八百颗是给时任两广总督福康安家盖房用的。这事是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在京里由我们的和大人这么用心一运作,就成了关乎国本的大事了。乾隆老爷子也觉得兹事体大,涉及到的人比较敏感,就令德高望重的重臣首席军机大臣阿桂前往彻查,一查,还果真查出李天培处有封福康安亲书请李天培代购木材的信函。帝大怒,李天培即刻被革职发配充军伊犁,福康安因在安南建功,从宽处置,罚总督俸三年,公俸十年。这次一罚成了福康安生平唯一的一次被罚,虽说和那个倒了大霉的李大人比起来,有些不痛不痒,简直算不上什么惩罚,因为这两个处罚又分别于乾隆五十五年和五十六年先后撤销了。但生性骄傲的福大人怎能咽下这口气,立誓定要报复,曾当众放过“宠权相埒,势不两立”的狠话,公开要与和家兄弟干上了。为朝中将相不争,乾隆皇帝近年不得不煞费苦心的时常将福康安安排在外,以避免再生出冲突。
和琳事后成了此案的最大受益者,进了乾隆眼里,敢于弹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宠臣福康安,光这份胆色乾隆就很值得欣赏,直赞他伉直,有子路遗风。再加上有其兄相助,不必说从此官运亨通,短短两年时间由吏部给事中越级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随后又任兵部侍郎、正蓝旗汉军副都统,当真羡煞万人。
如今和珅却将自己的兄弟调到对头手底当差,一时众人还真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若说想在福康安身后粮饷上做手脚,给他下绊,也完全没必要也不可能这么做。且先不说远征这事是乾隆皇帝当下最关注的事情,岂能容有人渎职懈怠,就是福康安也绝不是好说话的相与,往他眼里丢沙子,事后想上参都是好的,便是阵前斩了也是有可能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才是真正的乾隆朝第一宠臣和爱将,天大的篓子都有老皇帝帮他揽着。
福康安估计也很吃惊乾隆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安排,不过他到是知道老皇帝虽老了,却还没昏聩,既然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他倒也自信和琳还没胆敢拖他的后腿,不过却防还得防着的。再说他作为老行伍,自然知道此战补给线过长,道路异常艰难,粮饷筹运的重任,定要有非常之才方能胜任,和琳的虽听说也是个能吏,不过终久资历尚浅,还是谨慎为妙。于是不等和琳来到,福康安便以“前藏诸部不稳,以慑宵小”为由,将自己帐下得力大将额勒登保留在拉萨,暂摄驻藏大臣一职,全权接管后方事物,实则架空了和琳的权,如此方安心领着满藏大军向后藏打去。
随后到达拉萨的和琳看到自己的活被人抢了,也没生气,只是天天往额勒登保大营跑。让人大吃一惊的是,没几天额勒登保就收拾了行装,带上一批粮饷兴冲冲地追福康安去了。
旁人不知道和琳使的什么手段折服额勒登保的,家人刘顺却清楚的很,就用两招,一是拿出了离京时在御前立下的军令状,再就是允诺随后到达的四川粮饷将由自己的独子丰绅伊绵亲自押运前往军前,并请届时将其留在福大将军帐下效力。
丰绅伊绵在马上挪了挪磨的有点发热的屁股,伸腰换了个姿势,心里有点郁闷,“自己就是那颗送去给福康安吃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