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榻前进言
史丹之所以能够准确的把握住机会,离不开王皇后在宫中布置的眼线,傅昭仪一向骄纵,宫中的侍女太监人人自危,都不愿在她的身边侍候,而王皇后就不同了,雍容华贵、胸怀宽广、心地善良,嗯,总而言之,在宫中内侍的眼中,王皇后是当之无愧的一国之母,再加上太子刘骜的特殊身份,在这后宫之中,自然有不少的内侍愿意鞍前马后的为之效劳。现在这宽大的未央宫内,皇帝将崩,新皇登基之日,便是权力更始之时。
虽然宫内传出不少不利于太子的说法,让一些首鼠两端的家伙改变了立场,可那些深知宫斗要味、明白太子势力的内侍却丝毫没有动摇,在他们看来,刘骜得登大宝,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定陶王刘康,只不过又是一个梁王而已。(景帝老弟,窦太后的最爱)
毕竟,服侍一个好脾气的太后,怎么也比伺候一个蛮横的主子强,说到这里,我们把画面再转回史丹那里。
两侧的物事飞速的往后退缩着,史丹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此刻在内侍的带领下,健步如飞,没多久,竟然赶到了内侍的前方,熟门熟路的冲进了元帝的寝室,来到了元帝的病榻之前。
浓郁的药味直冲肺腑,史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幸而身旁的内侍眼疾手快,迅速的扶持了一把,又疾行几步,距离元帝的病榻还有一丈远,史丹甩开了内侍,长揖倒地,哭泣不语。
史丹的大嗓门惊动了昏睡的元帝,元帝颤颤巍巍的说道:“可是表叔?”
史丹跪行几步,缓缓的行至元帝身侧,嘴中只是哭泣,并不作答。
“表叔莫哭,朕尚有时日,你年事已高,可要多多保重。”这一句简单的话,元帝愣是顿了三顿,方才完整的表述出来。
老泪纵横的史丹听得元帝所言,双手触地,咣咣咣磕起了响头,嘴中道:“陛下,老臣不是为陛下哭泣,老臣是为大汉的江山哭泣。”
元帝虽然心中不爽,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在心中很快就把那丝不爽抛之脑后,竭力起身,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发了狠劲,可身子还是纹丝不动,元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嘴中道:“朕已时日无多,表叔,朕这江山有何可虑?”
这寝室之中只有元帝与史丹二人,其余的内侍都被打发了出去,故而史丹可以尽情发挥,只见他悲声说道:“陛下撒手西去,留下这大汉百年江山,如此一来,社稷危矣!”
元帝心中诧异,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力气,竟然高声叫道:“都尉莫要诳我,大汉江山稳如泰山,何危之有?”
要知道古人最重祖宗,在元帝想来,他刘家的大汉江山若是在他的手中出了差错,那他便无颜面对刘家的列祖列宗,即便是他撒手西去,也当不得孝子贤孙,如此想来,怎能不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元帝虽然病入膏肓,可一怒之下,自然有一股凛然的气势,若是别人只怕早吓得面无人色,身抖如筛糠,可史丹却不然,他老人家眼泪依旧哗啦啦的流着,嘴唇哆嗦,口中道:“皇长子刘骜以嫡长子而立太子,如今已有十多载,大汉群臣百姓早已心中认可,在他们眼中,大汉的太子不会是别人,只能是皇长子刘骜,可定陶王刘康聪明伶俐,深受陛下宠爱,如此一来,市井朝野之中竟然流传一些流言蜚语。”
元帝紧绷的嘴唇蹦出一个字:“讲!”
史丹再不迟疑,此刻时间是最要紧的,若是傅昭仪睡醒赶来,只怕宫外的内侍是阻拦不住的,如此一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稳住元帝的心思才是最要紧的:“市井所言,陛下欲行景皇帝废刘荣之事,废立太子,改立刘康。”
元帝迟疑一番之后方才说道:“都尉怎么看?”
史丹哭泣顿止,铿锵有力的说道:“若是废刘骜,立刘康,大汉必乱,而老臣有负陛下所托,唯有以死谢陛下。”
元帝努力的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表叔怕是言重了。”
“陛下,太子德行无亏,若是无故废立,只怕朝野之上,市井之中必定认为这是陛下病中乱命,当不得真,而那时,只怕大乱将起,为祸不远!”史丹面容悲戚,语调迅速的诉说着。
又是短时间的沉默,史丹知道元帝这是在思索,明智的闭上了嘴巴,没有再开口,幸好元帝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一国之君努力的移动右手,缓慢的把他放到了史丹的肩膀上,嘴中叹道:“表叔莫慌,朕只是觉得时日无多,有些不舍定陶王康,但是绝无废立太子之心。”
说到这里,史丹心中一松,元帝终于表了态,这次的表态至关重要,它说明元帝在经历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放弃了废立太子的打算。
到了这时,目的已经达到,史丹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满脸回忆之色的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帝在时,与太子玩耍的场景?”
这句话成功的唤起了元帝对父亲的追思,片刻之后,元帝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了底气,面色绯红,嘴中道:“寡人又怎会忘记?先帝在时,太子尚幼,然先帝最喜太子,且为之赐字太孙,太子、太孙,其中深意谁人不知?我大汉素以孝道治天下,寡人好儒喜仁,当为天下之表率,又怎会做那种有违先帝旨意的事情?如此,却是都尉多虑了。”
回忆到了父亲的好处,元帝又想到了独居后宫的王皇后,罕见的一丝愧色一闪而过,他略作迟疑的说道:“况且皇后一向贤惠,太子又无大错,若是寡人废了太子,不但在先帝面前说不过去,就是到了皇后面前,那也是心中有愧!”
够了,足够了,史丹心中大喜,可蓦然又闪过一段悲伤,他自幼教导的皇帝要先他而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