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座颇为恢弘的宅院前停下，月湖先跳下车，然后伸手去扶黎留白，蓝衣公子站在一旁笑看着两人，门口早就站着一群下人，见到三人走过来都忙行礼。
蓝衣公子笑着说到：“家严去苏州谈生意，家中只有大哥与我在，不过我大哥素来体弱多病不大见客，因此就由我来招待两位。”
月湖看了一眼黎留白，笑着说到：“原来大哥在，我们竟未备礼，真是太失礼了。”
“这是哪里的话，二位真是太见外了，”蓝衣公子将两人领到一座名为秋霜的精致小院前，继续说道：“二位请先休息片刻，我去处理些事物，失陪了。”
挥退了房中的侍婢，月湖问到：“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去见他。”黎留白早摘下了纱帽，面色如常的答到。
月湖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说到：“罢了，你去吧。”
黎留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身影骤然消失。
名为芦荻的暖阁内，绣着水墨画儿的精致帷帐垂到脚踏上，黎留白的身影出现在屋中，床畔的白色穗子无风自动，青色的香鼎内缕缕微烟飘散，罩着屋内素净的陈设，在午后透窗的阳光中恍惚之间穿越了千年。
帐内的人低声咳嗽，轻声说到：“你来了啊。”
黎留白淡淡地说到：“没想到你竟然感觉得到。”
“关乎于你的，”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掀开帷帐，黎留白只看了一眼那帐子，帐旁金色的挂钩便将那帷帐挂了起来，露出了靠坐在床上的人，他的脸色苍白却神情自如，俊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薄唇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就那样微笑着坐在那里，语气平静得好似天经地义地说着：“我都能做到。”
“你太执着了。”黎留白走到那人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没想到千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那人依然笑着，一点也不在意黎留白语气中的冷淡。
“因为我不是凡人，所以我永远不会变。”黎留白颇有深意的看着他。
仙凡之间最大的阻隔便是如此，一个千万年都不会有一点的不同，一个却眨眼之间红颜枯骨，仙凡不得相恋不是无情的规矩，只是悲剧的太多，幸福的太少，因着七情六欲太多渡不了劫的，因着凡尘俗世的纷扰失去了原有的感情的，因着生离死别而破碎的，不是绝大部分人都能幸福，所以为了多数人能过得更好，牺牲少数人又何尝不可。
那人一愣，却低声笑到：“还是会变的，千年前一模一样的意思，你却说得更绝情，当你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想该如何是好，当年他们封印我的魂魄，就是要断绝我通过修道一途达成所愿，那时候我真是没办法了，就想若是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是不是就能记你一辈子，他们把我丢进忘川，七七四十九****我依然记得你，他们让我喝孟婆汤，我亲眼看见加在那里面的七朵曼沙珠华，都快绝望了，却没想到依然记得你，六道轮回每道我都走过，都没如了他们的愿，还是投胎为人了，世世灾难折磨，无情的打压，连我自己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可还是忘不了啊，我想，我只要一直记着你，那就是没变，总有一天会见着你的。”
“不一样的，终究是不一样的，萧翊然，你早就不一样了，只记得我算什么，忘记了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才华，这样的你，还算是没有改变么？”黎留白扭过头，不去看萧翊然的脸，内心的震撼太大了，却只能强迫自己说出绝情的话语。
“即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放弃的。”萧翊然微笑着，一点也没有在意黎留白的话，“我只是一直奇怪，为什么他们花那么大的精力来阻止我，难道真的是我做得还不够么？”
萧翊然有些迷茫的看着黎留白。
黎留白淡淡地看着他说到：“你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原因，世间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到如今，知道的也只有那么三四个人，如果你知道了，那么等待你的只会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萧翊然一震，看着黎留白问到：“你希望我知道么？”
黎留白没回答他的话，望着窗外说到：“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先有了化外之人，再有了化内之神，然后才有了仙，才渐渐有了人，女娲娘娘原本便是化外之人，非天地生化而来，而是生自鸿蒙初辟之时，他所造的人类便是如今之民的祖先，天生万物，皆顺天道而长，无可逆改。
便是仙也无逆天之力，更何况人乎，逆天之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却是唯一让众神束手无策的一个，因为你已植根于我的记忆之中，毁掉你，便是毁掉了我的这段回忆，”黎留白顿了顿，接着说到：“接下来的，你还要听么？”
“听了会如何？”萧翊然笑问到。
“那我会亲自出手，打散你的三魂七魄。”黎留白看着萧翊然，语气坚决，眼神却带上了一点点恳求。
萧翊然一笑，拍拍身边的位子，说到：“坐到这里来好么？”
黎留白不言语，却径直走过去坐下，萧翊然伸出无力的双手松松的将他揽在怀里，微微咳了两声才说到：“说罢。”
黎留白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继续说到：“盘古开天辟地，其身化物，他的灵魂由鸿钧继承，而他的记忆，便寄托在了开天辟地的第一抹清气之上，最后便化生成了我。
因此我的力量源泉便是记忆，所有的记忆，盘古大神的，我自己的，只要没有遗忘都能成为我的力量，希冀的春生之力，快乐的夏长之力，微郁的秋色之力以及沉寂的冬藏之力，如果情绪出现了大的波动，比如回忆起不好的事情，我的力量就会不稳定，天地四季就会受到影响，这是源自于盘古大神的本源力量。
所以这世间大约不会再有比鸿钧和我活得更长久的人了，我们会从这次鸿蒙初辟一直活到下次鸿蒙初辟，为创世之神提供他的灵魂和记忆，然后灰飞烟灭。”
“难怪他们给我出了这么多难题，原来是想让我自己放弃，只要我还活着，忘记了你而幸福的活着，他们大约认为这样的结局很好吧。”萧翊然抚着黎留白的长发，嘴角噙着笑。
“不能了，你已经没有机会选择了。”黎留白抬头看着他。
“黎儿，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你的记忆永远都是幸福和快乐的，你来动手，再好不过了。”萧翊然轻轻的吻了一下黎留白的额头，笑着问到：“如果你爱上我，是不是人世间永远都是繁花似锦的春天，如果你为我哭泣，那么人世间是否永远都是冬天？”
黎留白怔怔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萧翊然使劲抱了抱他，坦然地笑到：“动手吧。”
黎留白将手放到萧翊然的百汇穴上，低声诵念着咒语，眼神却和萧翊然交缠着，不舍，难过，悲伤，却独独没有爱，直到，那深情的灿若明星的眸子失去了光泽。
黎留白放下手，看着没有了生气的萧翊然，轻轻说到：“化作灰，化作烟，去到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此生无望，若我果真有来生，只愿伴你身侧做一可生老病死的凡人，看日升日落，看花开花谢，纵白发苍苍亦不悔今日之誓。”
萧翊然的身体渐渐的消散，化作了点点柔光，久久不愿散去，即使灰飞烟灭了，执念依然。
黎留白起身，推开门走到院中，唇角微弯，看着天边红霞之上耀眼的第一颗明星。
眼角的泪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滑过。
那一年的第一场雪，从秋一直下到了来年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