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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衫药师(云中叶)

序曲

夏夜,海天辽阔,星光璀璨。

一叶孤舟,正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像箭一样疾飞。

海风,将舟中僧人的灰袍吹得鼓荡起来,犹如一张船帆。

那僧人头戴斗笠,斗笠下的脸却显得非常年轻,不仅年轻,而且还很漂亮。

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双眸闪闪若岩下电。他只是随便穿件灰色的旧僧袍,然而风姿特秀,谡谡如劲松下风。

船已经靠岸!严格地说,那只是黑森森的一片岩石,犹如稠密的云块当头压下来,天空变得漆黑而阴沉,仿佛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孤立的岛屿,而是一个地狱,无间地狱!

但年轻的僧人却一点都没有畏惧之色,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他那一双形如白玉般的手掌,落到了岛上一块石碑上:“无间岛!进入此岛,永堕无间!”

他收回了手掌,双掌合十,低垂的眼眸遮掩了情绪:“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他一边高声吟诵佛号,一边向阴森的岛上行去。

但见巉岩巍峨,荒草漫漫,他已经深入岛屿,然而整座岛既不闻人声,亦不闻马蹄,似乎根本就是一座荒岛。天边新月微露,也掩不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他此刻正站在一根尖锐的、向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触目所及,他的周围,全是这样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石梁正中间,是一个缺口,那缺口呈不规则的圆形,像是其深无比的一个洞穴,望下去一片黑沉,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去,也许正如传说一样,是直通到无间地狱去的。

年轻的僧人又笑了,唇瓣如花绽放,看上去很美。

他纵身一跃,身子骤然向下急坠,耳边只闻风声惊人,眼前依然是黑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年轻的僧人双脚忽然落在了实地上,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他竟像是只跳了一级台阶而已,轻松自如。

他抬头望了望,遥远的星子调皮地眨着眼睛,仿佛也在好奇:“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低头,毫不犹豫地踏上面前的一条甬道,走了将近两百米,他的身前,突然被一块巨石挡道。他伸手,只一推,巨石扎扎移位,他一步跨入,巨石又自然归位,他陷进了真正的黑暗之中,真正绝对的黑暗!

原先那种舒爽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寒冷,不是有风吹来的冷,而只是寒气,无声无息,妖魔一样的寒气,向他袭来。就像是****着身子,浸进了冰水中一样,全身内外,没有一处地方不觉得寒冷!

无间到了!

他是不是会像碑上所刻:永堕无间呢?

他明明还那么年轻,年轻得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为什么偏偏要闯到这阴森可怖的无间地狱来呢?

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还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无边的黑暗已经吞噬了他,地狱之门已经开启……

第一章 置身无间

这是间极大的房子,四面堆满各式各样的药草,占据了屋子十之五六,其余地方.放了十几具火炉,炉火俱都烧得正旺,炉子上烧着的有的是铜壶,有的是铜锅,还有的是奇形怪状,说不出名目的紫铜器,每一件铜器中,都有一股股浓烈的药香传出。

从这间药香弥漫的大屋子穿过,是一间小房子,这间屋子,隐藏在大屋子的后面,好像只是大屋子多出来的一个角而已,既没有门,也没窗户,甚至没有灯光,暗沉沉的显得十分神秘。然而此刻,这间神秘的小房子里,却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只露出一个白得刺眼的光头——那么白,几乎就是一具尸体。

房门开了,进来一个瘦弱的纤细的人影,真的就像是一抹影子而已,因为那人,根本就是飘进来的。

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紫铜药罐,冒着浓浓的热气,奇怪的是,那药罐明明烫得惊人,她却恍若未觉。

她走到床边,冷眼望着那具“尸体”,用更冷的声音说道:“吃药了!”

没有任何反应。

她放下了药罐,用一把铜勺子舀起了黑糊糊的药汁,一手捏住了“尸体”的嘴巴,竟硬生生将那勺药汁灌入其中。依稀之间,仿佛有皮肉烫焦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她盯着那具“尸体”,目光变得更加冷冽,又是一勺,笔直灌入“尸体”口中,下手之熟练,似乎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不一会儿,药罐就见了底,那具“尸体”也有了些微的变化,肚子高高鼓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的变化,听到“尸体”的肚子里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她的嘴角疑似笑了一笑,但一张焦黄的脸却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好好拉吧!”她又在对“尸体”说话了,“拉完了体内的毒素,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布匹裂帛的声音不绝于耳,小房子里顿时充满了一股恶臭。但她仿佛没有闻到,拉开门,又出去了。

门外,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白衣飘飘,却鬼气森森。

她连眼皮子都没抬,顾自己在紫铜药罐内装满了各种药物,加了水,放到炉子上烧了起来。

“药师,你的心真狠,那么烫的药,死人也能烫得活过来。”那人嬉皮笑脸地凑近前来,似乎对她那张焦黄的面无表情的脸很感兴趣一般。

她不动,眸子定定地落在那人身上:“白墨,你病了!”

“是,我病了!”白墨惨白的脸居然有了些红晕,“相思病。”

药师摊开了手掌,同样焦黄的掌心上躺着两粒红豆:“此物最相思!与君同勉!”

白墨笑了,他一笑起来,死气沉沉的五官突然变得十分好看,满天的星光仿佛都落到了他的眼眸中。

“药师,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难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打动不了你?”他雪白的长袖忽然飘起,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眼看就要触及药师的面门。

一只黑色的长袖也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钻出,卷住了那灵活的白袖,黑白两袖绞缠在一起,距离药师的面门却反而远了。

“黑雪,难道你不想看?”白墨咯咯地笑了起来,收回水袖,媚眼如丝。

“想,但必须是药师同意了的。”黑雪自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和白墨不同的是,他全身上下无一不黑,甚至连他的脸都是黑黝黝的。那实在不能说好看,但不知怎的,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别人的目光就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了一些。而越久,越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除了肤色偏黑一点,他的五官,几乎是用刀刻出来一般完美。

白墨的眼睛正落在黑雪的脸上,流露出既倾慕又妒忌的神色。

“药师,你好!”黑雪的眼睛,却只落在药师脸上,那张怎么看怎么难看的脸,他却似乎已经看得痴呆。

“黑雪,你很好!”药师一脸木然。

“药师,你不公平,难道我就不好了么?”白墨嘴角一撇,万种风情正待展现,五官突然扭曲了,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两眼却流露出无尽的恳求,望向药师。

药师摊开了手掌,掌心内还是那两粒红豆:“我早说要给你的。”她到此刻,语声忽然透出了娇憨,仿佛一个妙龄少女,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一般。

白墨和黑雪的眼神已经呆滞,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这样一个丑八怪,而是一个绝代佳人。

药师的声音又变得冷冰冰毫无感情:“两位若不是看病,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药师,难道你连和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嘛?”黑雪惆怅,白墨的长袖飞舞,从药师掌心内卷了那两粒红豆而去:“怎么用?”

“用一锅水煮开,把自己浸泡十二个时辰。”

白墨的脸色变得非常尴尬:“十二个时辰?”这说明他将有十二个时辰不能见到药师,而黑雪却能够。他望了望药师,跺了跺脚,身体突然凭空消失了。

药师仿佛已经见得麻木,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药罐上,拿起铜勺子,慢慢搅拌,药气更加浓郁了,但黑雪的表情似乎想要呕吐。

“无间岛上,厉鬼无数,然而能疗伤祛毒的,却只有我一人。”她言语之间,并未将自己列入鬼列,“我和你多说一个字,可能就是少了一种草药。救人也好,害人也罢,你觉得阎王那里,真担当得起?”

“为了你,我……不怕!”黑雪的声音微微颤抖。

“但你却怕这股药味。”药师的声音又带了分娇柔,黑雪的眼睛跟着直了。

“你若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六个时辰内,无药可止!”她话音刚落,黑雪的人影也倏然不见。

房间里空了下来,也静了下来,唯有药罐里药汁沸腾的声音。

但药师的眼睛却反而如临大敌。

“陆判有何指教?”

“药师的耳朵是越来越厉害了。”一阵粗豪的笑声,出现在药师面前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的虬髯,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算未为他头脸上的毛发遮住。

药师垂下了眼眸:“陆判有病?”

“呵呵,没错,我得的是心病!”

“觉无?”

“药师真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陆判的身形,突然掠起,淡淡的灰影一闪,几乎已非肉眼所能分辨。但药师却偏偏洞穿了他的去向,青色衣衫一动,挡在小房间的门前。

她后发先至,陆判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杀机。

“药师如此维护那个和尚,莫非真是看中了他?”

他口中说着话,身子却谨慎地退了开去,和药师保持了三尺距离。

“我的确看中了他。”药师淡淡说道。

“你……”陆判脸色甫变,“你莫以为黑白无常护着你,我就拿你无可奈何!”

“药师从不将自己托付给自己以外的旁人。”

“哼,就凭你一点轻功和下毒的功夫,能够阻挡得了我么?”

“药师素闻陆判百毒不侵,一直很好奇。”

陆判的眼色又是一变,他眼前这小小女子,十年前来到无间岛,只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六岁孩童。这十年来,他看着她慢慢长大,学全了她师父的毒术和医术。他本来对她礼让三分,但一年前,她师父去世,他那颗心就渐渐地野了起来。无间岛,无间阿鼻,岂能容一丫头存身?这里,可是鬼的世界!

“好狂的口气!”他仰天大笑,“连你师父也要对我忌惮几分,你一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药师不敢!”

“不敢么?那就将觉无交出来。”

“陆判害怕?”

“我怕什么?”

“怕药师治好觉无,会死无葬身之地?”

“胡扯!”但陆判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惧意。这丫头说对了,他的确害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现在却还是夜夜会做噩梦,梦见那血腥的一战,梦见那和尚温柔中透出的肃杀之气,也梦见自己的喉咙突然多了一个大洞……每每午夜梦回,他都感到喉咙剧痛,仿佛果真又受了伤害一般。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那里的伤疤早就被他眼前这个丫头治好了。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每个夜晚都在忍受一次折磨——连鬼都做不成的惊怖!只有那和尚死了,他的心病才能痊愈。

“你让不让?”他全身蓄势待发,纵然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也胜过这夜夜难熬的折磨。

“陆判!”房中又多了一人,他似乎相当瘦削,尽管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儒雅之气,但一进来就开始咳嗽,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陆判一见此人,浑身的戾气突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畏怯。

“阎老大!”他的身体仿佛佝偻了起来,明明比他面前的文弱书生要魁梧得多,但看上去,反而是那个书生样的痨病鬼更显得瘦高一点。

“你还敬我是老大么?”那个阎老大没有看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阎老大永远都是无间岛的老大!”陆判的身体越发佝偻了。

“是么?”阎老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你尊我为老大,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阎老大,我……只是觉得留着觉无祸大于利。”

阎老大垂下了眼眸:“这么说,你仍是质疑我的判断能力?”

“不……不敢!”陆判忽然觉得这房子的热气太多了点,多得他竟然浑身开始冒汗。但他的身体,岂非早就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

“既然不敢,为何还不退下?”

“是!”陆判消失了,就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阎老大的目光落在了药师的身上,那目光仿佛散淡得要化去一般,但药师却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发冷。

“药师,陆判没有猜错。我也时常怀疑,究竟我当初的决定,会不会为无间岛留下祸害!”

药师勉强笑了笑:“阎老大若是不放心,”她移开了身子,“觉无就在里面。”

阎老大没有动,但那两点寒冰似的目光仍然凝聚在药师身上。

药师的身体有了冰冻的痕迹。

终于,阎老大的目光收了回去,他咳嗽了几下,掩着嘴唇,表情立刻就有些飘渺而不真实了:“可惜了那一张脸啊!”

药师神色未变:“成事者总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阎老大一边咳嗽一边笑,“咳……咳……药师啊,若不是你成了那样子,我们本来是可以……”可以如何,淹没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抬起眼,他的眼眸中有了戒备:“药师,你屋子里又多了什么气味?”

药师不以为意地瞟了一眼小屋那一扇黑洞洞的门:“米田共!”

阎老大的眉头厌恶地锁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退到了门口,又停下身子:“你说他身体的十四经脉,已毁其八?”

“是!”

“但他仍然活着。”

“所以是一个奇迹,连师父医书中的记载都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案例!”

阎老大点了点头,好像陷入了沉思。

药师也不吭声。

“你说此人纵被救活,也势必要成残废、白痴?”

“没错!”

“那就好!那就好!”阎老大又点了点头,咳嗽似乎变得更加厉害了,“你说能从他的伤势中找到救治我咳嗽的办法?”

“我已经从他身上试出了三种药草。”

“哦?”阎老大一直平静无波的脸色忽然动容。

“三种药草对阎老大的咳嗽都有药效,但其中两种却会引发其他病痛。药师正在试验!”

“好!好!你很好!那条路还记着吧?”

“药师记得很清楚。”

阎老大点了点头,突然不见了。

药师的身体忽然软了,她的背靠着沿墙堆着的药材,缓缓地坐了下去,好像已经累得再也站立不住。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她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堕入无间地狱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曾经犯下极重之罪。置身无间地狱,永无解脱的希望,除了受苦。而且受苦无间,一身无间,时无间,行无间。

她本来一直面无表情,然而此刻,她的眼睛,却红了,仿佛就要流下泪水。

“娘啊,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让我受苦无间?”

她反手擦了擦眼睛:“娘,你看,我已经不会流泪了。”她笑,瞬间又恢复成木然的神态。她站起身来,走到那个已经沸腾的紫铜药罐跟前,端了起来,进了小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恶臭无比的气味,任何人闻了,都会情不自禁地呕吐起来。但是,她却毫无反应。

她走到觉无身边,蹲下身子,自床底抽出一个便盆,盆里是紫色的稀便。她仔细看了看,方自搁在边上,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研制出天下至毒,没想到真正的毒药却在这里。”她笑了笑,“恐怕阎老大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费尽心思下在你身上的毒药,经了你的五脏六腑之后,反而变成了天下奇毒呢!”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将便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拍了拍手,眼珠子又转到了觉无身上。恍惚间,眼前的觉无依然是那一夜风姿独具的绝世高手。那眼,是异样的明亮;那眉,是异样的俊秀!

“娘,我很想你啊!”

无限欢喜的几个字,从他很好看的嘴唇里吐出来,低沉得犹如美妙的乐音,瞬间麻醉了她已经麻木的心房。

娘!多久了呢?她不曾忆起这个字,却在那一瞬间,被他一句话生生地撕裂了掩盖着的表皮,和着血泪蹦跶而出。

那一刻,她干涸已久的眼泪怎么都抑制不住。幸好,她使用了催泪剂,在场几人都泪眼朦胧,才掩盖了过去。

所以,才恨他吧!恨他搅乱了她平静的情绪!恨她让自己重新有了七情六欲。

目光凝聚了鲜有的恶毒,她从发丝中抽出一根极细的针,除了一点寒光,几乎看不清楚那针的形状。她三指扣住银针,对准觉无的喉头一扎,“尸体”忽然有了动静。

“……痛!”无比含糊的一个字,从千疮百孔的喉咙中挤压出来。

她冷笑:“你以为无间岛是什么?”

“……娘!”很含糊,却掩盖不住浓稠的依恋。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但是,没有用,透明的液体还是饱胀起来,眼眶撑不住,液体陡然溢了出来,顺着面颊滚落。

她大恨,银针瞬间扎落:“叫你叫,叫你叫!”

“……娘……痛……”却是欢喜。

她颓然住手,身体忽然软绵绵的丧失了力气,顺着那张床缓缓坐倒:“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救……娘!”觉无很努力地回答,失明的眼睛仿佛有了光彩,“娘,你在……我……很好。”

茫无头绪的话,她却听懂了。

曾经,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哭着叫娘。后来,连这都不敢,都要深深地掩埋起来,因为,无间岛,只有她是另类!

“娘啊,只要在你身边,药师什么苦都能吃啊!”

她不是说说的,她是认真的。因为,她本来就是在无间岛上吃苦吃大的。

为了抵御无间岛恶鬼的侵袭,她硬是将自己浸泡在毒水中,毁损了原先的容颜。若是为了娘,这些苦斗算不得什么。可是,娘为什么要抛下她,为什么?

“娘……”身边那个低沉的嘶哑的男声还在继续,考验她脆弱的神经。

“啊——”她蓦然尖叫起来,突然提起便盆,将污物尽数倾倒在觉无身上。

“哧哧”声不绝于耳,顷刻间,觉无全身青紫,失去了知觉。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何处飘来,细若游丝,却又无处不在。

药师的眼神变了,变得又恐惧又厌恶。

“妹妹的心好狠哪!”那声音若有若无,似远又近,飘忽不定。

药师一咬牙,突然冲出了石室,来到外面的房间,房门开启着,朦胧的月光流泻了一地,映出了门口的女子,她一身紫色轻纱,倚门而立,一眼望去,身形袅娜,风姿绰约,却反而有种不真实的迷离之感,在黯淡的光线中,恍若阴世中飘来的艳鬼。

“落花,你阴魂不散飘来做什么?”药师凶狠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难道你也对这个和尚产生了兴趣?”她忽然咯咯咯地厉声尖笑起来,“我刚刚给他沐浴斋戒,你若有兴趣,尽管拿去。”

落花咯咯娇笑起来:“药师,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明明只有二八年华,怎么老气横秋像是有八十二岁一般!”

“你看我的样子,像二八年华么?”药师的戾气更加浓郁,她的目光闪烁着歹毒的光芒,“如果你的脸也成了我这个样子,还会觉得好笑么?”

落花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好像是水波有了些微的涟漪,她的人已经不在门口。

“呀……”惊愕而痛苦的叫声,摧毁了那声音的甜美。落花很快又出现在老地方,美丽的脸蛋有了扭曲的痕迹,“妹妹,你下毒的本事可越来越高段了。你看中的东西,姐姐怎么会横刀呢?”

笑声消散在夜的寂静中,药师仍然凝立不懂,视觉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抹艳丽的紫色。

她的身体绷得很紧,紧张到浑身的骨头都酸痛了,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亦步亦趋地移向石室。

呆呆地望着床上那具残破的躯体,她的手忍不住就颤抖了起来,她不是生来就心狠手辣的,但是,她不得不依靠这份残忍,才能在这个无间岛上生存下去,因为她必须活着,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在无间岛上生活的日子里,她已经淡忘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是,有一个声音却始终无比清晰:

“娘,孩儿答应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是因为这样吧,她才会对这个年轻的和尚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娘,我很想你啊!”

在那一瞬间,她竟然,真的很想救他!

只为了他和她,同样都是没娘又想娘的苦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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