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五代十国时代)天成三年,即公元929年。
两淮南道扬州府八里镇。
清晨,小雨沥沥,十月的山里,透着几丝寒意。
幽幽山谷之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无名青冢,犹如战时的堡垒;特别是在如此偏僻之地,更显无尽的诡异。
环顾那巨大的土堆,杂草之中的突起,或许久未有人走过,周遭枯草丛生,与人齐高,曾经光秃秃的来路早巳不见,若不是熟悉之人,又有谁会想到那巨大的土堆之下,竟然尸骨长眠?
不远处灌木丛中,时而划过一抹残影,夹杂着“哇——哇——”的粗劣嘶哑叫声,更是增添了此处几分苍凉。
“青冢犹记来时路,孤岭何处可招魂”一语道尽了世间的苍凉。
青冢偏北,约几里远的一个矮矮山岗下,临湖立着一座精致的小竹屋,隐约四居室;整个竹屋由一种不知名的青竹构成的,微风划过,居室之中飘散着一股清新之气,让人为之一醉;若在晴朗的日子,透过湖里的水光折射在那翡翠般竹墙上,摇摇曳曳,有如置身太湖之舟,感觉十分的奇特。
竹屋的门前有一块延伸开去的平台,如此的贴近湖面,让人可以随时的观赏那山水一体的秀气景色。
天色尚且蒙蒙,一位头发斑白沾着寒露的削瘦老人蜷缩在一张木轮椅之上,满脸漠然地凝望着湖面,让人无法探知在想什么;不过,如此孤寂的身影在如此天气如此深秋之中,想必不是早起看风景的。
老人身后站着一位憨厚小童,约十一二岁光景;或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又或许是老人此般情景早巳习惯,见怪不怪,瞧着甚是无趣,可是又不能就此离去,无奈之余,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耷拉着脑袋打个盹来。
晨风微起,夹着刺骨寒气掠过身躯时,老人下自然的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棉衣。
“唔哇—唔哇--”几声婴啼匝起,隐约从湖斜对面那庄户院里传出。在宁静一片的深秋清晨,竟显得如此的宏亮,如同一记惊天闷雷砸在老人心头。
“啊。。。。。。”原本心如止水的老人霍然有种浴火重生的感觉,忍不住惊叫出来;寻思自己如今巳暮古之年,风风雨雨几十年,怎么会对几记婴啼有如此大的触动呢?
颤抖着双手不住连掐,随着动作的深入,老人觉得体内的血液似要沸腾一般,竟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原本枯黄的双颊因为心神激荡不得发泄而憋得通红。
看着那干瘪的双手,混浊的眼睛布满着不可思议,“啊。。。。。。”老人精神高亢,又一次忍不住叫出声来,身体剧烈的摇晃起来。
“砰”的一声,老人一时不察,从轮椅摔下,扑倒在地。
赫然!老人身躯竟然只见上半部分,双腿齐根全无,只剩两截空空的裤管。
“啊,老先生,怎么摔地上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可有伤着什么地方?”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醒正在打盹的小童,睁眼见到的竟然是如此一番景象,脸都吓白了,自己也就眯了一小会,事情就成这样了,要是先生怪罪下来,自己如此不当事,不就得。。。。。。一时间竟然慌了神。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二林,先把先生扶起来。。。。。咳咳。。。”尽管整个显得有些狼狈,脑门通红泛青一片,可见老人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透着一股以前从未见到的愉悦之情。
“先生今天是怎么啦?。。。该不会摔懵了吧?。。。旧时可没见着先生这番好说话。”小童愣了一下,少不得一番手忙脚乱,让老人重新坐到轮椅上。
待老人几息安定之后,巳不复刚才那般激动,若非额头那还残留着一块於青,二林几乎无法把之前发生的一切与现在联系到一块。
“唔,二林,隔壁老唐家怕是又添新丁了,都十数载邻里了,总得有些香火之情,待日上三竿之时,你备些补品,替先生去贺贺喜。。。。。。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推先生进去。。。。。。”老人带着苦笑摸了摸自己有些疼痛脑门,吩咐着小童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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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终于生了!”
随着几声婴啼尘埃落定,蹲在院子里一宿没睡的老唐头猛的站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揉揉自己那有些麻木的双腿,红着眼睛瞅了瞅那紧闭的房门,好半晌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悬着地心这才算扑腾下来:嘿,没想到,这小三还真能折腾,硬是从头天晚饭后拖到第二天清晨才从他娘肚子出来。
以为这辈子就两个孩子,没想到时隔十年,老天爷又赐给他老唐家一脉。
起初的日子,老唐媳妇整天乏力,胃口极差,脾气也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可也没往那方面想,还以为是这些年劳累过度,慢慢调理几天就好了。
对于常年劳作的庄户人家来说,看大夫,那是件极其奢侈的事情,能省则省;可好些天过去了,总不见好,不得巳才找来大夫瞧瞧,嘿,一瞧下来才知有喜了。
为这事,可让老唐媳妇羞了好一段时日,连大门都不敢出,现三十有余,两个十来岁孩子的娘了,还“老蚌怀珠”,这不让人笑话吗?
原本老唐觉得,家族里头就剩自己这一脉系人丁不旺,其它的兄弟几个,哪个家里吃饭时,吼一嗓子,不是一窝全出来了,整一桌“八仙”尚有余?自己家倒好,加上自己,五根手指头都凑不齐,可让他着实抑闷了好久。
年过四十的老唐,乍一听到自家媳妇又有了,硬是愣了半天,寻思着这年纪还能怀上?整了半天没弄明白,后来也干脆不想了,这不正合自己意嘛?觉得这不仅长气而且还长脸,觉得这是老天爷对唐家特别是对他老唐头特殊的照顾,想不乐都不行。尽管现在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想想也不差这一口半口的,“贱命就贱养”,挤挤也就有了。
“生了,生了。。。老唐头,快来进来瞅瞅,瞅瞅,生了个大胖小子。。。。”,人未至,那独特的高八度嗓门巳在屋内响起,紧接着“哐”的一声,房门打开,从那门帘的一侧探出个头来,那是稳婆李婶,皱巴巴的脸,堆满了笑意。
稳婆李婶,年青时,丈夫早早死于战祸,留下娘俩,在婆家生活艰难,无依无靠,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因名声不好,说是克夫,别人嫌弃,只好守着两老,也未想再嫁;后来,老人去了,孩子也长大出嫁,便剩一人过了,清贫寡居的,平时也就靠着这不定的拉媒、接生的活计将就着过日子。
“嗯,婶子,来了!”老唐头听到稳婆李婶的叫唤,急忙入内,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一扫,孩子正由稳婆抱着,自家媳妇惜弱的斜躺在炕头,正带着欣慰的、喜悦、如释重负的眼神望着自己。
看到母子平安,老唐头顿觉胸口热热的,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约莫百文,一股脑的塞在稳婆李婶的手里:“夜里头可是亏了婶子在,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婶子的大恩大德,咱老唐家记下了,以后若有什么粗活、重活,尽管使唤俺,不必跟俺客气,随叫随到。。。。。这是一点小小地谢意,婶子,你拿着,也不多,呵呵。。。。。。。”
那年代,一两黄金能顶得上白银五十两,而一两白银又值一吊半钱,这一吊钱或一贯钱,即合铜钱一千文,约莫现在三百元币值,不过那时的金属币可比现在的钱值当多了,一文钱能买三包子呢,普通人家再节省一点,能过上仨月呢!百文钱,怎么着也能顶上个好几天的。
“唉,老唐头,你客气了,还没见着你家小三吧?来来来,抱一抱,亲近亲近。婶去给你家媳妇及小三弄些热水去。”稳婆李婶这会自然更热情了,三步并两步,把刚出生的小三塞到老唐头手里,甩着小步出去了。
瞧着怀里那刚刚出生的小三,细小指头,双眼紧闭:嗯,模样倒也周正,像他娘多些,不似自己五大三粗的,估摸着以后肯定是个俊俏小伙。。。。。。或许是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这唐家小三双眼微阂,眼角划过一抹刺目的黑光,竟让老唐内心一突,有种戚戚的感觉,再一细瞧,却又什么都没有。
“奇怪了,这小三,不怕生,不哭也不闹,咋这么安静?。。。。。。还有小三刚刚眼睛里明明划过一道黑光,咋就不见了?”老唐盯着孩子好一会,也没再发现什么,有些担心的问道。
“当家的,哪有像你这般说自家孩子的,可别吓着他了,快把小三抱来,让咱瞧瞧。。。。”躺在坑头的妇人见自家男人如同看怪物似的,忍不住嗔怪道。
“哪有那么邪乎?刚刚还听小三哭来着,那嗓门还有那声音,可响着呢。。。怕不会是饿着了吧?”那妇人可不管自家男人怎么看,仅一眼就认定这孩子是正常的,身子一侧,给孩子喂起奶来。
“还有,当家的,这小三,你给起个名吧?”妇人一边忙活一边兴口问起身边的男人来。
“名字,这可马虎不得,让咱好好想想。。。。。。老三的名字。。。。。。名字。。。。。。这老三既是老天爷赐给咱家的,大名就叫唐天吧。至于小名。。。。。。就顺着老大、老二,叫传文吧。。。。。你看呢?”老唐头沉思了好一会,才闷声答道。
“唐天。。。唐天。。。这名字看着大气,咱看行,就叫唐天吧。”妇人随即拍了拍怀中的小三,看着孩子那半睁半闭、似懂非懂的双眼轻语喃喃,“咱小三有名字了,叫唐天,知道不,小三,从今个起,你就叫唐天了。”
这边热闹着,院子的另一屋里,却安静的睡着两个小童,一个叫从英,女孩,十二岁,另一个叫从武,男孩,十岁,对于这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