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伍卓阳回家了？”安倩站在窗门紧闭的伍宅前紧簇着眉头问道。在她的身后一个身穿棕色便装的男子连忙上前回答说，“是的。我们当时听他是这么同安小虎说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安倩指了指面前两层的小楼问道。
“恩…是伍卓阳的家。”男子低下头迟疑了一下回道。
“那伍卓阳呢？”安倩回头看着男子反问道。
“他到现在都没出现。”说到这儿时男子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可安倩却进一步追问道，“从目连湖到Q市需要几天？”
“三天左右吧。”男子没有底气地回答道。
“现在离他离开目连宾馆过去几天了？”安倩将目光再次移向了伍宅问道，不过这一次她的眼中多了几分焦虑。
“五天。”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哑男声代替男子回答了安倩。安倩却头也没回地对着身旁的那个棕衣男子示意道，“好了，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好的。”男子如临大赦一般应了一声之后便快步离开了伍宅。直到此时安倩才回过身对着倚靠在树下的男孩儿叹了口气道，“你还嫌现在不够乱？”
“姐你别这么说嘛。我又没做过什么。”安小虎懒洋洋地耸了耸肩膀。
“那你去找伍卓阳作什么？还有之前又是谁透露给他腾和罗福月在目连湖的消息？”安倩冷冷地反问道。
“切~~~他本来就一直在找腾和罗福月。我那时只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而已。”安小虎顽劣地狡辩道。
“你真当那些小动作别人看不出来？”安倩看着自以为是的弟弟不由地开始觉得头痛起来。
“看出来了又能怎样？”安小虎不以为然地掏着耳朵说道，“反正我在一开始就是个危险分子。”
“阿虎你在说什么？！”安倩打了寒战道。
“难道不是吗？从出生起就被寄养在南方的我，要不是突然被‘抓神’，又怎么会被家里承认。就算承认了也不让我进家门。”安小虎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安倩说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承认呢？”
是不知道吗？还是不想承认呢？相似的话语也曾从那个男人嘴里说出。如吐着信子的蛇一样阴冷而又充满了蛊惑。安倩知道什么吗？不，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勇气去探究弟弟的过去。安倩什么都不知道吗？不，从弟弟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意识到了家里发生了某种变化。成人世界的法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有孩子才会执着于毫无意义的真相。从小就被告知要听话的安倩知道所谓的听话就是按照大人想要的结果按部就班地演绎真相。那怕掩盖在光鲜表面下的事实正散发着腐臭。所以这会儿面对忿忿不平的弟弟安倩选择了回避。不想捅破窗户纸的她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小伍现在很危险。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这我也不清楚。那小子明明说是要回家的，现在却连个人影都没出现。”安小虎撇过头赌气地说道。
“那他还跟你说过什么？”安倩不甘心地追问道。腾已经失踪了，现在连伍卓阳也没了踪影，事情看样子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特别是安邦萨满严绝的介入更让安倩内心惶恐不已。那个男人是不会在乎什么真相假相的，他只会按照他自己的规矩办事。而他也确实有实力做到这点。如果再不找到小伍他们的话……
正当安倩不敢再往下想之时，安小虎却翻了翻白眼回答道，“我记得他走之前好象说过他的父亲伍宗元曾对腾说‘汝之名，即汝之源。’那时我还以为这是指他要回家呢。”
“汝之名，即汝之源？”安倩低头呢喃了一遍之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猛地抬头道，“难道是那个地方？！”
伍卓阳确实没有回Q市，但他也没有欺骗安小虎。因为此刻的他正坐在开往黑瞎子沟的长途汽车之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才是整个事件的真正源头。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送姥姥的骨灰来黑瞎子沟，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去追黑子，如果自己那个时候拒绝了那碗熊血。之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吧。当然就算不到黑瞎子沟这一切也会在其他地方发生，甚至可能像罗福月那样被人盯上从而继承其他神灵。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是个怪物嘛。所谓的神灵不过是在寻找适合自己的怪物来作为栖息的器皿。
怀揣着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想法伍卓阳环视了一下颠簸的车厢，同上次一样车厢内依旧乘客稀少，车窗外依旧是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但是此时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伙伴陪同。伍卓阳没有回Q市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源于不想给朋友给同学添麻烦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些正常的人没理由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异类而卷入那样的危险之中。这会的伍卓阳尤其庆幸楚苏横这几天去培训了不在家，至少现在哪儿都比他家安全。
“喂，后面的小伙子。黑瞎子沟到了。”随着客车猛地一刹车，伍卓阳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了目的。背着行囊下车的他信步走进村子却发现比起上一次来时村子里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许多。一些村民在认出他之后甚至还特意躲闪了起来。
这里究竟出什么事了？正当伍卓阳纳闷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哟，这不是伍家的大侄子嘛。伤养好啦。”
伍卓阳回头一瞧，原来来者是村里杂货铺的老板娘。看上去好象也只有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想到这儿伍卓阳不禁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村民，不解地问道，“阿姨你好。这是怎么回事啊？”
“咳，还不是赔偿金的事给闹的。当初谁都不承认有病。现在一个个都忙着去医院做检查呢。其实我家老头子这些日子身体也不怎么舒服了。”杂货铺老板娘说到这里，又皱起老脸好奇地问道，“大侄子，你是来找你姑姑的？”
“恩。”伍卓阳收回了目光探问道，“姑姑她还在诊所吗？”
“哪儿能啊。这几个月往她诊所里跑的人都快把诊所的门槛给踩塌了。这不你姑姑上山去给你姥姥守坟去了。”杂货铺老板娘跟着又对着伍卓阳补充了一句道，“要我说啊，你姑姑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都是乡里乡亲的开张证明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啊，是吗。”不想继续陪杂货铺老板娘干聊下去的伍卓阳连忙将话题拉了回来道，“那我姥姥的坟在哪儿？”
“喏，就在当初化肥厂所在的那片山坡上。”杂货铺老板娘指了指不远处山坡答道。正如其所言，那里曾经耸立着三排蓝色房顶的厂房。而如今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之外，那里已经没了任何属于文明世界的印记。
“就在那上面吗？谢谢。”在向杂货铺老板娘道谢之后伍卓阳整了整背包快步朝着山坡方向走去。怀揣着太多疑问的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等下去了。就算姑姑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有人肯听他述说也已经足够了。
十月的山林不再是一片翠绿的世界。红黄相间的秋叶将山坡装扮得色彩斑斓。就在几个月前伍卓阳也曾像这样爬上山坡。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了腾，遇见了莫日根老爹。他并不后悔当时上山的决定，只是有些感叹世事的无常。
终于爬上山坡顶端的伍卓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身穿白大褂站在坟前的伍淑珍，刹那间给了他见到腾的错觉。他还是头一次发觉原来姑姑的存在感也可以那样地稀薄。不过伍卓阳很快就收拢的心绪，开口招呼道，“姑姑。”
盘着发髻的白衣女子回过身看到突然出现在背后的侄子并没有显得有多么地吃惊。她只是对着伍卓阳浅浅地一笑道，“小伍你来了啊。伤好了吗？”
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伍卓阳还是低下头心虚地应了一声：“唔，早就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伍淑珍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小伍是来看姥姥的吧？”
被伍淑珍这么一提醒伍卓阳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她的身后。石质的墓碑就耸立在一片绿荫之中，上面篆刻着伍卓阳姥姥的名讳——李素蛾。此时的伍卓阳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姥姥会否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被莫日根老爹选中继承熊神。要不然又为何非要自己把骨灰送到这儿来呢？
“小伍，你有心事？”
伍淑珍的一声问话将陷入沉思的伍卓阳拉回了现实。确实，现在的他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与困惑。纠结如一团乱麻实在是不知道该从那点入手才好。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伍卓阳终于决定先从最为正常的一个话题开始，“姑姑，我见到父亲了。”
不知是伍卓阳的声音太轻，还是他所提的问题太过令人震惊，总之伍淑珍足足楞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吐露了一句问道，“在那里？”
“在目连湖。”伍卓阳做出回答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连忙抬起头紧盯着伍淑珍反问道，“姑姑，我父亲不是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于空难了吗？”
“那个时候他们确实那样说的。”面对侄子的追问伍淑珍慌张地垂下眼帘小声嘀咕了一句。跟着又像放弃了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一块岩石提议道，“算了。你既然已经见过他了。那咱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
伍淑珍的态度让伍卓阳的心头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希望。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种种事件已经让他很难区分敌我了。正如腾一边以帮助着刚刚成为萨满的他，另一边又在梦中吞噬着他的灵魂；安小虎一边是他的师傅，另一边又故意将他引向危险；乌西哈一边不择手段地扩充着实力，另一边它的首领又是自己那本因该死去的父亲。伍卓阳实在是想找一个人问问清楚。那怕对方回答一点点也好。所以他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姑姑，你知道我父亲是个萨满吧？”
“恩。不仅你的父亲是，就连你的母亲也是个萨满。”伍淑珍点头证实道。
“我的……母亲也是萨满？！”虽然伍卓阳早就想到自己出身萨满世家。但当此刻伍淑珍提到在他一出身时就已过世的母亲也是一个萨满之时，伍卓阳
“是的。”伍淑珍说着回过头看着伍卓阳问道，“你知道姥姥为什么要你把她的骨灰交给我吗？”
伍淑珍突然问的这个问题看似与，但伍卓阳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这我知道。因为你和父亲都是姥姥一手带大的。对姥姥来说你们就像她的亲生孩子。”
“不是就像。我们本身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伍淑珍掳了掳被风吹散的法丝平静地述说道，“我和你父亲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奶奶，名叫李丽蝶。”
“李素蛾、李丽蝶……难道说！”意识到伍淑珍所指的伍卓阳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错。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你父母，还有我，虽然姓氏不同，但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却是极其接近的。”伍淑珍说到这时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哀伤，“很难想象吧。在这个近亲通婚被禁止的时代会有这种事。不过相比斡仁萨满血脉的纯正来说，进行血婚也不是一桩不能原谅的事。”
在此献上吾族最为纯正的骨血——梦中伍宗元的声音如魔咒一般在伍卓阳耳边回荡着。还来不及为自己身世唏嘘的伍卓阳这会只能干涩地追问道，“姑姑，你刚才说的斡仁萨满是我们家族的瞒尼神？”
伍淑珍用惊讶的眼神看了看伍卓阳，好象是在问他是怎么知道“瞒尼神”的。但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要知道萨满的法力各有千秋。有的萨满擅长占卜、有的萨满擅长驱魔、还有的萨满擅长格斗。而斡仁萨满的能力就是操纵命之魂。”
“命之魂？”
“恩，斡仁一词的本意思就是‘命之魂’。命之魂是由创世之神赐予的，同众生的生命共始终，一旦生物死亡则永远离开躯体而消失。但是斡仁萨满却能操纵命之魂的来使人起死回生。”伍淑珍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肃然地补充道，“所以也有记载说斡仁萨满是侍奉邪神的萨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