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铜镜前的秦隽扬,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头裹幞头,配上紫色窄袖鲨皮铠,铆在领口的铜钉与胸前的钢钉,交相辉映。脚上是一双黑色鲸皮短靴,用油脂搽的光彩照人。一支金镶玉竹短鞭挟在肋下,短鞭的手柄是一块完整的水晶磨制而成。显得绚丽夺目。
不得不承认,秦隽扬性喜奢华,特别是荣升静淮节度使后,更是变本加厉。他觉得这样才能彰显威仪。他始终认为浪费是犯罪,奢侈是文明进步的动力。
“锦儿还未准备好吗?再派人去催一下!”他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已经到了,在廊下等候着呢!”秦襄往边上扫了一眼,有点尴尬地说道。
“那怎么不早说?”秦隽扬把鞭柄的五彩丝涤,轻轻地套上了手腕,迈步走了出去。
锦儿的神态略带羞涩,还带着那么几丝地不安。捧着一叠槠皮纸站在那。后面的两个使女分别捧着笔墨,垂首而立
秦隽扬出屋来看到,冷不丁地楞了一下。
惊鹄髻结于脑后,簪着金翠花钿。微袒胸的大袖纱罗衫,内衬半臂短襦。脸上、胸前、小臂等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不知道敷的是什么粉,白的晃眼。正所谓:“慢束罗裙半掩胸,参差羞杀雪芙蓉”。
肩加披帛,下配以大红色的曳地长裙,裙长而多幅。踩着一双金蹙重台履。移步间,脚指纤纤可见。李白诗云:“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不过如此罢!秦节帅端详了片刻,只是重重咽了口唾沫。说了句:“跟上!”执着短鞭当先而走。
一路穿屋过廊行来,秦隽扬腹诽不止:告诉她今日穿的庄重点,不过是让她别再穿着男装。这小娘们倒好,如此打扮。这是去朝参还是祭祖啊?给她三天时间安排,恐怕有两天时间是在赶制行头。居然把老子的风头抢去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恐怕也是孔老二的切肤之痛。
秦隽扬步入了议事厅,原本嘈杂的厅里,安静了许多。等到锦儿和她的两个使女出现在大厅门口,里面彻底寂静无声了。
原本厅里的巨形会议桌和座椅都不在了。北墙的三尺处,孤零零地摆着一张长条桌和一把靠椅。墙上也被石灰水刷的白净异常。巨大的厅里,铺着六条簇新的长竹席,席上分六排,置着三十四张案几。三十四个海州的头面人物都跪坐案后。一个个神情古怪地看着刚进来的秦隽扬一干人等。当然,目光大多在秦隽扬和锦儿之间扫视。
秦隽扬知道,现在这三十四个人恐怕有三十四种念头,锦儿今天的这是穿戴实在是大大的不妥。这种服饰,一般多在重要的场合穿著,但也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穿的。以她内记室的身份很是不妥。那两个女伴都是秦宗权送来的一群宫女里的。是他让锦儿去挑两个当使女的。她这样地行事和她的两个使女绝对脱不了干系。
但他今日特意安排这个场面来会见众人,是有重要的目的。一切无干的事,都不能去理会。那样会破坏他刻意制造的氛围。
由于没给秦隽扬设席,秦襄也就没有赞唱参礼,而是立于庭阶。等到侍卫们在门口也安席置案,锦儿等三人也入席执笔在手。
秦隽扬几步到了那条长条桌后。解下腕上的短鞭置于桌上,扫视着下面危襟正坐的诸人。然后在桌上取了一块木碳,在雪白的墙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三行字:
凡戰勝五分為上
糧不三載
若非同道即為仇敵
见众人疑问的眼神,秦隽扬开口说道;“今日邀公等聚集,便为此耳!”
“糧不三載”出自《孙子兵法》。
“若非同道,即為仇敵。”看字面意思,就很好理解。
所以接下来,他只把“凡戰,勝五分為上”这个题目向大家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曾有一夷狄小国,国内各势力割据纷争不已。有股势力之首领唤作武田信玄者。被诸势力敬畏,认为彼之政治、军事才能“卓越”。”
见下面众人或听的入味,也有的人一脸不以为然和疑惑的。
板着脸,他继续往下编:“武田以为,若以十成为标准,取得六、七成的胜利足够矣!尤以大会战的场合,更为重要。其原因是,八成胜则危,而九成、十成之胜,则必将酿成己方遭受大败之条件。战争的胜利以五成为上,以七成为中,以十成为下。”
看着他们一个个若有所思的模样。秦隽扬缓缓道来:“《论语》有云: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某视事海州以来,所言慎之又慎、如临深渊。所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今策问各位贤达,望诸公不吝与吾解惑!”
“笔、墨、砚、纸皆已齐备,诸君在二个时辰内写下各自的见解吧。请!”秦隽扬终于亮出了他今日聚众的目的。
这似乎就是一场考试。
那日锦儿的一句“决胜沙场”,使他醒悟过来。骆马湖一战,虽胜犹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是因为当初制定战略目标的指导思想根本就是错误的。军议司的幕僚及各级将领,原本都是中下级指挥官。他们只想着如何尽全力在战场上取得最大的战果。但缺乏深邃的战略眼光去审视整个大唐的军事格局。
原本秦隽扬只是想用那几个议题,敲打一下军参府这帮“土鳖”。但考虑到缺乏大局观和全局意识,是海州无论文武官员普遍存在的毛病。也是海州现阶段发展的最大阻碍。参政府的那些官员都出身低微。在海州新的管理体制下,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海州管理层的一员。本位意识太强,利弊得失都站在局部的立场上。参政府的各项新的律令更替异常缓慢,使他大为不满。也就把他们也拽来过过堂。
考虑到自己新规划的发展理念,可能会遭到参政府这帮酸丁的反弹。索性就借这次机会,在“威压”之下强行迫使他们接受。他这次要推销的“理念”实在有点惊世骇俗。他只期望自己提出时,不被他们群起围攻就可以了。至于过后,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过程中去理解!
几天的考虑,觉得还是以“演讲”的方式来推销自己的“新理念”较为妥当。
他一直很仰慕演讲风格有两种:一种是“希式”的,希氏擅长运用逻辑推理来佐证自己论点的正确性(当然这要求有炉火纯青的偷换概念技巧)。再辅以激烈、夸张的肢体语言进行心理暗示。每每能把听众忽悠得如癫如痴(听众基本都是一些社会最底层的人员)。有人曾经这样评论希氏:“此人正在用演讲杀人。”
很遗憾,秦隽扬显然不具备希氏成功的这二个条件。早在公元前320--250年,中国古代伟大的逻辑学家公孙龙提出了一个命题:白马非马,得出违背常理的结论。中国的文人在束发前,都受过那种“辩者”、“察士”的训练。他采用这种风格的演讲,会有很大的风险。而且这种风格所造成的后遗症也很严重,会使那些追随者处于一种集体亢奋状态。
秦隽扬不希望部下有那种病态的狂热。最终还是决定采用对文人一击必杀的“清式”演讲技巧:先制造出“威压”的氛围。虚拟一个对手及他的几个论点。然后再以高屋建瓴的姿态,对那几个论点予以无情地嘲笑、驳斥和打击。如果某人非要对号入座,那接下来的群体精神轰炸,足以使他神经崩溃,面色苍白两股颤傈,自绝于天地之间。不可否认,这是一种文雅版的杀鸡儆猴。接下来,自然就能很顺利地推销自己的观点了。
呃,写在墙上的三个议题确实是他故意树立的标靶!
“若非同道即為仇敵”还则罢了,他只是借此来阐述一种政治智慧。“凡戰勝五分為上”和“糧不三載”这两题可是非同小可,这可是他多年精研孙子兵法所得。也是他即将隆重推出的海州军作战指导思想。
看着厅里的众人在那冥思苦想,秦隽扬很是得意。哪怕是在自己的前世,曾有人领会这两条战略思想,但也没有进行完整地阐述。在如今,除非是孙子再世。恐怕再无人能完整理解这里面的含义。
PS:“凡戰勝五分為上”和“糧不三載”确是有点难度。“凡戰,勝五分為上”应该有人知道,可日本书籍中的解释完全是生搬硬附,让人哭笑皆非。关于“糧不三載”,历代兵家一直争论不休,更多注解《孙子兵法》的书中对这句话是含混带过,不做表述。但历史上有位军事家完全做到了,并创造了无与伦比的成就。答案明日揭晓。只是担心自己的文笔差了点,不知道匆忙写出来,能否完整表达“兵圣”的原意。如果有达人知道的,请来发贴点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