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黑暗的地道步步前行,只觉得洞里蜿蜒曲折,不知走了多久,这条黑暗漫长的路似乎永无止境.
青枫背上的沈白越来越沉,开始还不断有血滴到青枫颈中,后来竟慢慢止住,渐渐的声息俱无.两人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却谁也没有开口,仿佛这样便能避开那个可怕的可能.
没有一丝的光亮,在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窒息中,两人一步一步,漫长的仿佛过了一生,到最后只剩下了机械麻木的前进.青枫内伤颇重,早已力竭,却还是咬着牙坚持着不出一声,黑暗中只听到他越来越剧烈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渐渐开阔起来,隐隐有亮光透进来,周围也不是死沉寂寂,缓缓的有水流动的声音.再行了片刻,两人头上豁然一朗,一股山林树木间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张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外面.
暗黑的天幕已微微泛着鱼白,天边几颗残星将隐未隐,虽然四下仍是暗暗的,点点微光却足以将周围看清.
两人好像正处在一片深山密林中,周围全是郁郁苍苍高大的树木,脚下是柔软的长草,鼻中充斥着清晨湿润清新的青草味,隐隐有虫鸣鸟叫声悠悠响起,四下里宁静寂然,身后的出口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山洞,晨光淡淡亮起,黑暗远去,昨晚的那场惨烈杀戮已遥远的仿若一梦.
青枫心神一松,再坚持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他怕压到沈白,尽力的将身子撑起,可身后仍然无声无息.
天予抖着手,慢慢将爹爹扶起,在看清沈白的脸时瞬时崩溃.
"爹!爹!你醒醒,不要吓我!"撕心裂肺的哭吼着,一边拼命用手去擦那脸上干涸的血渍.
沈白的七窍中流出大量黑紫的血,映着青白的脸色显得说不出的可怖.
可任他怎么哭喊,身下的人也早已气息全无.
青枫看着拼命哭叫着的弟弟,眼眶血红,却紧紧的咬着唇,一声不出.爹爹死了,娘死了,大哥和妹妹都死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那些欢笑,那些疼爱,那些与家人在一起的温馨美好俱在一夕间散去,可是自己却不能倒下,因为自己还有弟弟.
紧紧的抑制着自己不能崩溃,这个倔强的少年经过生死交博的一夜,仿佛瞬间长大.
天地俱寂,唯有那一声声悲痛碎裂的哭声惊动了林中的飞鸟,簌簌的从两人头上掠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中渐渐的亮了起来,朝阳柔和的光线透过茂密的枝丫洒了下来.
青枫找到了一处溪流,将衣襟撕下沾湿,回去默默的擦着沈白的手脸.将那点点的血渍一点点的擦拭干净.天予也渐渐止了哭声,帮着哥哥一起.
擦到手时,才发现沈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青枫强忍着悲痛一点点将爹爹的手指扳开,才发现他一直紧握着的,居然是天予的那块璃龙血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那个紫衣人手里抢回来的.
天予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夺过那块玉就狠狠向脚下掷去:"都是因为它才惹来了这场祸事,我砸了它!"
青枫一把抱住他,喝道:"予儿!"
"二哥,都是因为它!都是因为它!爹和娘才会死,大哥和姐姐也……我一定要砸了它!"天予红着眼眶,四下找着石头,状若疯狂.
"可这是爹爹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青枫厉喝,他拉住弟弟的手,咬着牙慢慢道:"你不想给爹娘报仇了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和这块玉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人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通通都不知道,我们唯一的线索只剩下这块玉了!"
举着石头的手慢慢滑下,天予把那块血玉紧紧的攥在手心,眼角有泪一滴滴滑落,猛然放声痛哭.
"予儿,别怕,还有我!"青枫慢慢蹲了下来,抱着弟弟不断颤抖的身体,任那温热的眼泪灼烫到心底.
就近选了一处坡地,两人开始挖坑.两个都是孩子,一个力弱,一个负伤,直忙活了大半天才挖了个浅浅的小坑,怕爹爹的尸身遭到野兽的侵袭,两人顾不上手心已被磨的鲜血淋漓,硬是撑着挖了个一人多高的深坑.又细细的替沈白整理了半天遗容,才缓缓将尸身放入.
两人沉默着,将土细细洒下,慢慢的遮住了那张熟悉的容颜.
天空清朗高远,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着,有细细的青草香气.远远近近的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在风中轻曳.鸟雀欢叫着,从两人头顶掠过……
爹爹,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好弟弟,不会让人欺负他.
我们――也会坚强的活下去.
爹,娘,大哥,缡儿….你们会在天下看着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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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沈白安葬好,两人寻了点野果,又在溪边将脸上的血渍洗干净.外衣已破裂的不成样子,二人将外衣脱下,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又找了个土坑滚了滚,头发散下,乍一看,倒有点像两个小叫化子.
弄好了一切,两人细细辨了辩方向,依稀觉得像是自家的后山,又等得天稍稍暗了些才下山.
街面上人来人往,与往常一般无致的繁华,两人却已不是昔日的模样.尽量的避着人,想着回家看一眼,哪想到刚一转入巷子,就见得一群官兵正围在药堂外.远远的有一群百姓正对着里面交头接耳.两人愣了一下,站得近了些留心听人们的议论.
"可怜沈大夫一家好人啊,居然会被烧死."
"整整烧了一夜的大火….全都被烧焦了…."
"还有那几个娃儿好像也没跑出来,真是作孽,多好的孩子啊…."
"……."
耳中嗡嗡直响,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两人直愣愣的望着那烧得一片焦黑府邸,昔日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颓恒败瓦.那是两人生活多年的家啊…..
青枫心神激荡下,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天予连忙扶住他.
有官兵在对着过往的行人不断盘查,尤其是小孩子,两人不敢在明处走,暗暗的又顺着原路躲回了山上.
夜籁俱静,长野一片荒凉.两人蜷缩着躲在一处山洞中.白天夜晚的温差极大,白日天气很热,可一到入了夜,尤其是在山里,凉气袭人.两人衣衫单薄,簌簌的靠在一起.天予困极,几次想睡去,却一次次的被噩梦惊醒,忆起梦中那一片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只能睁着双眼怔怔的望着外面,再睡不下去.每到这时,青枫就会紧紧的揽着他,安慰道:"别怕,有二哥呢."
明亮幽然的月光下,少年肮脏不堪的面上,唯有一双眸子宛若星子般澄澈坚定.让他惊吓惶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就这样在山中游荡了几日,渴了喝溪水,饿了摘点山果,两人沿着山路一路向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连吃了几天的野果,嘴里起了一嘴燎泡,两人直看见山果都觉得恶心.这一天,路过一户农家,一眼看到外面吊着几串风干的肉干,虽然黑呼呼干巴巴,还是让两人直咽口水.虽然爹爹早就教导过君子不能不问而取,但这不是非常时期么,所以两人一合计,决定做一回梁上君子.
夜凉如水,两人缩在那家农户外的一个草从中,一直等到里面的灯火熄灭才偷偷动手.青枫有伤,负责望风,天予攀上那道低矮的土墙,轻轻跃到院子中,轻捷如猫.那串肉干就挂在门边的房檐下.天予跳了几次都没够到,不得已把角落里的一个木蒌拖了过来,倒扣着踩在上面.
月明如水,暗黑的天幕上星子点点.就在他的手就要触到那串肉干时,一阵凉风袭来,冷不防下他猛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四下寂静,这一声清晰响亮,下一秒,屋里已响起一个男人粗声的喝问:
"是谁?"
屋里有了响动,天予也顾不得那串肉干.心慌意乱下一脚踢翻了木蒌,慌慌张张翻墙而出.
屋里灯亮了起来,一个男人披了衣服出来,一眼看到正扒在墙头的天予,立时操起门边的锄头冲了过来,喝道:"哪来的小贼!"
青枫急的要死,接应着天予跳出来,两人慌不择路的向外跑去.那男人骂骂咧咧着追了上来.
天予青枫吃了好几天果子,早已体虚力弱,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两人慌慌张张,天予冷不防脚下一空,居然一下子滑倒在一个浅浅的树坑中.青枫吃了一惊,忙过来扶.只这眨眼间,那男人已追了上来.
男人眼看着两个偷东西的小贼掉在坑里,心花怒放,抄着锄头冲上来,喝道:"臭贼,敢偷你爷爷家东西,我让你―――-"
这个你字突然说不下去了,就见那俩小贼抬头望了过来,幽幽的月光下,两双澄澈的眸子里涌动着多少慌张,羞愧,惊惧,惶惑,不安…….
男人一愣,举着锄头的手再也挥不下去,原来,只是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