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宇?!”我欲深吸一口气,却在晕眩中闻得四周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不顾一切的挣出他怀抱,目光已涣散,睇睨不清眼前这张俊逸自得的脸,急切万分地抓着他的双臂:“宇,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夕儿莫怕,是我!”他许是看出了我的异样,又一把将我紧紧护入他怀里头,轻拍着我的后背,却讳莫忌深的没再吐露任何话语。
我想我是快要支撑不住了,一夜下来的凌乱心焦令我疲倦不已,模糊中瞄到身侧就横着的几条淌着鲜血的尸体,身子忽而就那样无力地软了下去,若踩着片片浮棉一般,轻飘飘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深渊里沦陷了多久,唯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一般,忽然一个激灵打来,悠悠转醒,才发现此处已不是先前的帅营了,模糊中听得纳兰宇与将士们的商讨。
“大将军此次真是神机妙算,郸军以为故意派个将士来传假军情,就能使咱们上当,大将军不过略施小技即令他们迷陷在了其间,暗里带着弟兄们逆其兵策而上,当真是把那些个郸蛮子打得个落花流水,好不解气!”
听着这将士好不意气风发的感叹,我心下一动,这才了悟此次纳兰宇之所以能平安归来,原来是早已洞悉了那秦副将报来的虚假军情,但他在表面上对他却是礼情相待,一心惜其贤才,对其禀报之言极信有之的模样,至后来,说是领兵依其计而行,没料到他竟是反其道而走,竟令我都被蒙骗了过去,此中心机当真是不容人小觑,所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莫不就是指的这个?
“是啊,此次不仅狠狠地削了郸军的锐气,还设计让杨垦那奸贼露出了马脚,一举把他拿下,并将他手中兵权收了回来,实是可喜可贺啊!”这是弈暮的声音,说着可喜可贺,冷峻的声音却也不比平时缓和得多少,至多是语调里给人多了些盼头之觉。
言下之意,想来他们是一早就已得知杨皇后一派与大郸之间的暗约了,此番不过是为着削弱杨家的兵权而已。
我暗呼得一口气,原来,一切都掌握在纳兰宇的手中,可却不免由衷心悸,若我当真不慎被杨垦他们ling辱了去,现时又该如何是好?显然,纳兰宇也把我当棋子一般用在了其中,他定然知道我于杨皇后来说,里头断是有着某些连我也不为知的作用,所以他故而没有把我带去,好让杨垦安心犯乱,以此败他!
不禁黯然心伤,对于纳兰宇来说,我究竟算得了什么?又想到娇弱的青儿和柳儿,那些哀叫似是仍缭绕于耳旁,心下好是一阵痛惜,不知现时她们如何了?
而许公公……念及至他,差点要跳起来,他说皇上派他有急事相传于宇王,不知他是否还活着命?而皇上是否还会等得及?
我的担心却也是过于多余,过得片刻,外头就传来了那许公公尖哑着嗓子的忧虑话语:“既暂退得郸军,实是靖朝大福,一时半会,兵事尚是松懈了下来,老奴求请宇王就此将帅印交予弈将军,由弈将军执掌驱逐大郸侵兵,现时宫中本未倒置,圣上濒临绝境,危在旦夕,还急需宇王领部分兵将赶回救驾。”
许公公尖哑的声音落罢,众将士皆沉默了下来,似是在等着宇王最后的定夺。
我也在暗忖着纳兰宇的决定会是如何,他会否将我丢下,自行离去?好半晌,他却也没有言语,似是在沉吟着,细酿着。
过得良久,他才低沉着声音道:“依许公公看,皇上的意思是定要将婉成公主留在这里?”
我的心猛地往上一提,想必现时营中的几位将士皆是他的心腹了,否则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将我提上了议案,而我也闻得众人似乎都暗地里倒抽得一口冷气,竟似是在质疑纳兰宇的这番问话。
“老奴看着宇王从小长大,宇王的心思,老奴又何尝不理解。”许公公深叹得一口气,才哑着嗓子道:“只是婉成公主……她终归不是我们大靖公主,终归是靖压郸的战阵利器……。”
“报告大将军!”外头传来的洪声禀报打断了许公公后头的话语,也打断了我的凌乱心绪,他们竟都知道我不是大靖公主?他竟说我是靖压郸的战阵利器?没容我细想,听得纳兰宇沉声道:“传!”
觉着门口处帐帘被掀起,一阵冷秋风直灌注进来,令我禁不得打了个寒颤,那个洪声再起:“禀报大将军,大郸派出的十八万骠骑援兵携余下的五万军兵从西南山突破攻来,情况危急。”
“弈将军,立去点十万壮士紧守于阵前!”
“末将遵命!”
听得弈暮将军转身匆忙离去的声响,纳兰宇又接着快速地安排了其他几名将士的职责,行军布阵,讯速利索,令我几近思不暇接!
我再也假寐不下去了,凝尽气力猛地跳起来,却听得他掀开帘幕进来,一把搂紧我,沉道:“夕儿,郸军攻来了,乖乖留于此处,等我回来。”
念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我忍不住推开他,泪水瞬时溢满了眼眶:“纳兰宇,我都听到了,我不过是你们借以利用的一件物品而已。”
是的,原来我还有个压迫郸军的作用,他们都知道其中缘由,皇上更是清楚这个,一开始就是因了如此,才让我从军的吧?
可是这个中缘由,我却一无所知,唯一能与之联系到的是我身上的蜘王真丝,想到世间既然有蜘王炼真丝这等奇事,而这真丝偏是在我手上,莫非我这躯体还有着撒毒的功能,可使郸军败退?
那么,我不要再这般的迷茫下去,一定要拔开这迷雾去看清朗的云空,哪怕是死去,也不愿再任人在暗里摆布,抬首看蹙眉中的他,幽幽道:“就让我去做许公公所说的压郸兵阵的利器罢!”
“夕儿……是要离开我身边?”他神色间有些许受伤,似乎是我将他遗弃了般,片刻间却又缓了过来,冷道:“来人,看护好公主!”
两名持械守卫应声而入,他却转身冷然而去了,丝毫不理会我的哀求神色。
在宇王离去没多久,正在我急着想法子,该如何离开这营帐时,许公公却一脸严谨地进了来。
“公主可是还惦记着那可怜的兰侍婢?”许公公此次是再也没有与我故作虚礼,而是直接就朝我问了出来。
我浑身一凛,他说的兰侍婢,即是我那可怜的奶娘,她贴身侍候于母妃身边多年,名中带兰字,因此宫里尚存的一些老人常是喊她为兰侍婢。
上前得两步,紧看着他:“许公公,朵夕的奶娘若有所不测,皇上他休想再让朵夕听从何事!”
既已得知自己在他们眼里尚是有着重要价值,为着奶娘的平安,我定然是得与之细斟其间因果的。
“恐怕公主没资本与皇上相讨,现有一事,若公主识事务的从了老奴,老奴当是会向皇上力保兰侍婢的安然无恙!”
我低眸一怔,这些个全是些心狠手辣之人,说我没条件与皇上相讨,意下是指我稍有不顺,即拿奶娘来行刑,而我又能拿甚来相胁迫?心下瞬时难过不已,只得沉默下来。
忽而听得营外远处刀剑互斥,嚣杂的打斗声和马嘶声越来越震恸,感到地面也要被掀起了一般。
那许公公许是等不及了:“京都帝位,乃宇王当属,公主莫阻他前行,现下当务之急,是有请公主戴好纱帽与披风,随老奴去见郸军。”
许是为了奶娘的平安,又或是自己真的不忍看到大靖灭亡,更或,是自己也想知道这后头到底埋藏着怎样的秘密,竟乖乖地戴好那纱帽和系上了披风,许公公不知悄声与那两名侍卫说了些什么,带我离开之时,他们满脸凝重,竟然也没有拦阻。
南山之下,已死伤惨重,残盔破甲滚满地,遍横尸体,我心下阵阵的悸痛,这些兵士前一刻还是活脱脱的生命,在他们的家乡,也许还有巴巴守候着他们归去的亲人,可是此刻,他们却亡魂于战场上了……为何要这般相互残杀?而我,又能使这场战争结束么?
许公公把我带至战阵中,靖军与郸铁骑兵正混乱交战,战马狂嘶叫,不断有着将士倒下,眼看着靖军已不能力挡,正凌乱中,忽而弈暮将军血红着双眼一路杀了过来,那把不知死伤了多少生命的剑,正淌着鲜血,猛地横上了我的脖子。
听得他气鸿若海地朝坡下郸军威声高喊:“谁再敢妄动,本将军一剑毙了她!”
那声音震荡得我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断,可是,奇迹却发生了,发狂般撕杀着靖军的郸骠骑兵忽而全停了下来,皆恻目向我们看来,而靖军也集合起来,缓缓地往后退。
我以为是幻觉,可当我侧首隔着蒙纱看得纳兰宇骑于一匹骏马之上,领着许公公和大批兵马缓缓撤离,我当即清醒了过来,他似是也在看着我,隔得老远,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他与他的队伍却是冷漠地远去了……
是的,他再也不管我的生死,就此离开了,宫里的皇上需要他赶回去救驾,而那属于他的帝位,又岂是我这般小女子能令他放弃的?
记得他曾问我:“夕儿,相信我吗?”
还记得我的回答:“是的,我相信你!”
悲哀满涌上了我的心房,他,终是负了我的信任……人活着,若没人可信任,生有何义,死又有何哀?
忽而有郸将上前来与弈暮将军交涉,兵器相斥,掌风凌厉,弈暮不知为何,忽一掌重力击上我的后背,我只觉心腔碎裂般的疼痛,口涌出鲜血,继而飞了出去。
模糊中,有人凌空跃起,一把接过了我,可是,我却再也撑不住了,好痛好痛,脑海里唯有纳兰宇渐是远去的淡漠背影,一遍又一遍的浮起又沉下去,令我更是辗转不堪地疼痛。
这黑暗的无边际的深渊啊,却也不是自己想要沉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