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公主终于选定了,是李世民的宗室女,名叫李雪雁。听说她是毛遂自荐,甘愿嫁到吐蕃。长孙皇后和李世民已经把她过继成自己的女儿,赐名文成。
于子清对这个传奇女子很是好奇,趁着文成公主住在绮云宫,还未远赴吐蕃,她赶快前去拜访。
第一眼见到文成公主,于子清觉得真人和她想象中的相差太远。她原以为,一个敢于远嫁西藏,又为汉藏文化交流作出巨大贡献的女子,应该是一个身体矫健,善于言谈,活泼开朗的人。可她面前坐的却是一个神态端庄,气度文雅的清秀女子。虽说不是长孙皇后的亲生女儿,可她举手投足间都有种长孙皇后的温良贤淑。
虽说是初次见面,两人却像多年的旧识,促膝长谈。于子清最想知道的就是她为什么要主动嫁到一个一无所知的地方,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文成公主微微笑道:“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了。如果公主熟知王昭君的话,您大概就能明白我的选择了。”
“王昭君,四大美女之一。汉元帝时期,汉匈和亲,她主动请求出嫁匈奴,最终嫁给了呼韩邪单于。为汉匈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作出了巨大贡献。”于子清的脑海里迅速反应出以上文字。莫非文成公主和亲是为了名?她试探着问:“公主是想做一个像王昭君那样的人,名垂青史?”
文成公主摇摇头,淡淡地说:“青史留名,不过虚名而已。作为女人,本身就是悲剧,何况生在皇家。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天生就是政客的工具。嫁给谁不嫁给谁,只不过是他们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既然命运的结局都一样,为什么不自己为自己做一次主?嫁到吐蕃是好是坏,那要看上天的恩泽了,但至少我可以坦然面对,因为这一切是我选的,不是别人。”
于子清有些震惊,这个外表温顺的女子,内心竟然如此警醒,她有着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当然,老天是眷顾她的,松赞干布对她很好,美轮美奂的布达拉宫就是为她建造的,他们夫妻恩爱三十多年。这一切都是她身处狭缝,仍执着追求人格自由得来的。
文成公主见她不语,继续道:“现在你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你马上就要体会到了。当你像玩偶一样被人抛入一个陌生男子怀里时,你会想起我今天说的话,你会知道有选择的权利是多么的幸福。”
这个时候,雕花门上的珠帘被人掀开了,“朕来看看要远嫁的文成公主。”人还未进来,声音已传入。
知道是皇上来了,于子清和文成公主急忙站起身来。
李世民进门,看见女儿也在这里,便笑着对她说:“你也来看文成公主了?说实话,你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她主动请求担任和亲公主,坐在这里的恐怕就是你了。”
于子清笑道:“那父皇您可要好好给文成公主置办嫁妆。”
“那是自然,松赞干布主动称臣,朕肯定不会亏待他。朕不但会用金银珠宝做嫁妆,还要让文成公主带上各种典籍,用我朝文明教化蛮夷之邦。”
文成公主温和地说:“女儿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李世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今天嫁了文成公主,明天又该给紫清公主挑选驸马了。”
“女儿还小,谈婚论嫁尚早。”于子清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可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不小了,皇后嫁给朕的时候才十三岁。你和文成公主一般大,是该找个人家嫁啦。”李世民慈祥地抚mo着女儿的头,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
“肯定是父皇嫌我烦,想早点找个人家把我送出去。”于子清说。她的心“砰砰”乱跳,不知道李世民打算把她嫁给什么人。想到自己一个21世纪的大好青年,来到这里竟然没有了婚姻自由的权利,不由感到一阵沮丧。
李世民笑道:“朕觉得遗直这个孩子不错,玄龄又是朝中大臣,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朕听说你在焉旨国的时候,就说他是你的驸马?”
于子清脸一红说:“父皇您听谁说的?当时焉旨国王硬要招他做驸马,我为了救人,迫不得已撒了一个谎。怎么就传到您耳朵里了?”
“朕听到的还不止这些。听说你还参加了焉旨国的传统节日,一支舞蹈拔得头筹,赢得恪儿做你的心上人?”李世民的声音变得严肃。
于子清看见文成公主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情,看来这句话的杀伤力不浅。她说:“父皇,您不知道,当时焉旨国王非要让三哥做焉旨国的驸马,我为了让他脱身不得不这样做。”
李世民问:“焉旨国有几个公主?”
“一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于子清有些急了,明摆着,李世民对她和李恪的关系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紫清,你也不小了,该注意的就得注意,人言可畏啊。”李世民叹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又是“人言可畏”,难道她和李恪之间的感情就得淹死在人言中吗?于子清郁闷地想。
看见文成公主闪烁的眼神,于子清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文成公主默不作声。
“听到了什么就只管说吧,我有心理准备。”于子清知道,要是有谣言,那肯定和李恪有关。
文成公主想了想说:“来京的途中,我听人说吴王和十七公主有染,皇上为分开两人,才把他派到封地。”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和吴王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于子清气愤地说。怪不得这次回京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来是畏惧人言啊。
“我想公主和吴王也不会作出有伤国体的事儿来。公主,雪雁有句话不知当将不当讲。”
“有话请讲。”
“听家父说,公主和吴王殿下从小就关系要好。到现在吴王未娶,公主未嫁,要想消除流言蜚语,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公主嫁人,吴王娶妻。”
于子清沉默了,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又有什么意思。半响,她说:“雪雁,我就叫你一声雪雁吧,你选择远嫁吐蕃,说到底就是你不想被人摆布。我也一样,我要追求属于我的幸福,无论道路多么艰难。”就是不能嫁给李恪,也拒绝嫁给别的人。
文成公主沉思了片刻道:“我欣赏公主的勇气,但是留给我们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你只能稍稍偏偏头,永远也翻不了身。我只想奉劝公主,在有限的选择中挑一个相对好的,不要期待选择范围以外的东西。”
“也许吧。我会考虑的。”于子清叹口气,李恪肯定在选择范围之外。这个无形的狭小空间,要冲破它,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过了正月二十三,李世民派江夏王李道宗为送亲大使与吐蕃迎亲专使禄东赞一起护送文成公主去吐蕃。送亲队伍非常庞大,李世民的陪嫁十分丰厚:有释迦佛像,珍宝,金玉书橱,360卷经典,各种金玉饰物,多种烹饪食物,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卜筮经典300种,营造与工技著作60种,治病药方100种,医学论著4种,诊断法5种,医疗器械6种。还携带各种谷物和芜菁种子等。
于子清把那件“紫蝶朝凤”送给了文成公主。
看着身着“紫蝶朝凤”,雍容华贵,光彩夺目的文成公主,禄东赞眼前一亮:大唐皇帝果然没有食言。
文成公主走了,承基走了,李恪走了,梅花落了,陶然馆里倍加冷清。
于子清常常坐在傲雪亭里,看着飘零的花瓣发呆。通常这个时候,她就会幻想,时空旅行器突然出现,把她的意识带离这里。这段没有出路的感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心灵。既然无法得到,又不忍舍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着外力逃避。如果在21世纪,她会当个工作狂人,一天工作24小时,直到脑袋麻木,把他忘记为止。可是在这里,没有事情可做,只能任凭纷杂的思绪将人折磨憔悴。
这天,于子清和平常一样坐在傲雪亭里,看着亭外落得只剩下叶子的梅树发呆。玉奴走过来禀报道:“公主,杨妃来了。”
于子清倍感意外,自从搬进陶然馆,杨妃没有来过一次,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虽然满腹疑惑,她还是起身相迎。
杨妃来到亭中,笑道:“公主住进这里两年多了,我还没来看望过公主。”
于子清笑着说:“您来的真不巧,梅花落了,桃花还没开。要来这里赏景还得等些日子。”
杨妃说:“我不是来这里赏景的,我是来给公主说媒的。”
“说媒?”于子清开玩笑道:“不知娘娘要给我说哪个皇亲国戚啊?”
“是恪儿让我来说这门亲事的。”
“三哥?”于子清一惊,不知他是何用意。
“恪儿临走时说,十七妹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说成这门亲事。他说,除了这个人,公主你嫁给谁都不会幸福。”
“这么严重?不知道三哥说的是谁啊。”于子清脸上笑着说,心中却酸楚不已:你知道的,除了你,我嫁给谁都不会幸福。
“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直。你看怎么样?”
“他?”
她早该想到了。李恪啊李恪,你真的很会安排!于子清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雾。
杨妃接着说:“恪儿说遗直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对他的人品很了解。他让我转告你,他说遗直是一个内敛的人,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让你仔细回味回味出征高昌时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当时我还笑他,公主和出征高昌有什么关系,让她回味什么啊。恪儿说,只要我这样说,你就会明白的。”
于子清沉默不语。真的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人。以前怕不能陪他到老,现在哪怕只能和他做一秒的夫妻,她都愿意。可是,他竟要把她推给别人!
“公主,想什么呢?如果你同意这门亲事,我就跟皇上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就不提了。”
“让我想想吧。”于子清疲惫地说。
“那好,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不过,我还是想劝公主一句,请公主早下决心,等着娶公主的人排着长队呢。”杨妃望着满园的落英,叹道:“哎,花是美的,错过了真正的惜花人,也只能随风飘零了。”
于子清知道她话中的含义。房遗直是个惜花人,可偏偏这花不惜人。
杨妃站起身道:“就不打扰公主清净了。”
于子清起身送道:“娘娘慢走,欢迎再来。”
杨妃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说:“哦,对了。恪儿来信说,他在安州遇到了一个知心女子,正准备让皇上赐婚呢。”说完就走了。
“那就恭喜三哥了。”于子清强作笑颜。她一只手撑在石桌上,不让身体倒下去,一直目送着杨妃消失在梅林中。紫芩,他果然是要娶她的。
她颓然坐在石凳上,脸色煞白,一点气力也没有了。“还真让文成公主说中了,要消除谣言,必须我嫁他娶,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快呀。也许她说的对,留给我的空间太狭小了,我只能偏偏头,永远也翻不了身。我只能在有限的选择中挑一个相对好的。李恪在选择的范围之外,而房遗直无疑是有限选择中最好的一个。”她乱乱地想。
嫁给他?还是不嫁给他?
陶然馆的桃花开了,于子清的桃花运似乎也跟着来了。
桃花园里开始出现各色各样的青年才俊:风liu倜傥的,温文尔雅的,玉树临风的,满腹经纶的,孔武有力的,风趣幽默的,沉默寡言的,高谈阔论的……他们都是某某妃子的某某亲戚,或是某某大臣的某某子侄。
开始的时候,于子清还有兴致跟他们瞎扯扯,后来,就懒得跟他们搭话了。只要看见有人来,她就推说身体不适,留下玉奴一人在那里打点,自己躲到书房里偷闲去了。
这天,馆里又来了几个人,于子清借故溜了。正当她躲在书房里看《老子》的时候,门被推来了,抬头一看是玉奴。
于子清问:“你不在陶然亭伺候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玉奴说:“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她来做什么?”于子清自语道:“不会也来凑热闹吧。”
“哈哈,还真让公主说中了,我就是来凑热闹的。”门外有人笑道。
她急忙起身相迎,见长孙皇后走进来,于子清陪着笑说:“母后不要见怪,我是随口瞎说的,母后怎会是凑热闹的。”她请长孙皇后坐下,玉奴乖巧地端上茶来。
长孙皇后笑道:“你没有瞎说,我的确是来凑热闹的。听说最近一段时间,给你说媒的人不少,母后我也来凑凑热闹。”
听到“说媒”二字,于子清就头大。按紫清公主的年纪算,她现在才十六岁,可全天下的人仿佛都怕她嫁不出去似的,一个个抢着抢着给她说媒。她现在是一听见“说媒”就头疼,一看见男人就反胃。
“我还小,婚嫁的事过几年再说吧。”于子清揉着鬓角说。
“不早了,你都十六了,该考虑考虑了。”长孙皇后和蔼可亲地说:“我有个远房侄儿,长得十分可人,才学又高,我看配你挺合适的。”
“哦。”于子清按着额头应道。什么才学高不高,我又不认识他,这是嫁人又不是嫁书本。
“他现在正在江南游学,我特意带了一张他的画像,请公主看看。”长孙皇后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丝绢,展开了,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相貌很清秀,算得上一位美男子。
可是于子清并不在意。嫁人,主要是看两人的志趣是否相投,并不是看那人的身家背景或是才情长相。
“你觉得怎样?”长孙皇后从于子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她内心深处的痕迹,她接着说:“他叫长孙怀玉,今年十九岁,性情温雅,人品高贵,心思细腻,很会照顾人,和公主简直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我的亲戚中间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公主的人了。”
“性情温雅,人品高贵……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认了。”天哪,这些话她都听了N多遍了,好像所有提亲的对象都和自己是完美的一对。于子清简直要崩溃了,毫无疑问,嫁是肯定要嫁的,就看要嫁给谁了。
“我欣赏公主的勇气,但是留给我们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你只能稍稍偏偏头,永远也翻不了身。我只想奉劝公主,在有限的选择中挑一个相对好的,不要期待选择范围以外的东西。”文成公主的话再次想起在耳边。“在有限的选择中挑一个相对好的。”于子清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好吧,挑个相对好的。她抬起头说:“母后,女儿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谁?”
“房遗直。”
长孙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笑道:“只要是紫清看上的,我和你父皇绝无异议。”
“那母后同意这门亲事了?”
“同意同意,我这就回去给你父皇说,让他给房遗直赐婚。”
“多谢母后成全。”
送走长孙皇后,于子清回到书房中,重新拿起《老子》来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就这样结束了?结束了青春年少,结束了意乱情迷,开始一段漫长而平淡的生活。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公主,想什么呢?不会是想未来的驸马爷吧。呵呵,公主,你可为自己找了一个好人家,房大人为人随和,房公子又善解人意。公主你可是掉进福窝窝里喽。”玉奴羡慕地说。
福窝窝?或许是吧。和房遗直相处了这么久,她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她是欣赏他的,可那种欣赏是一种纯粹的对美的膜拜。她是依赖他的,可那种依赖是一种出自亲情的信任。在他的身边很舒坦,但偏偏就少了那么一份心动与心痛。她知道,无论他们彼此靠得有多近,她的心永远都是一潭沉寂的湖,不会荡起半点波澜。
爱情会发展成亲情,不知道亲情是否会还原成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