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种慢性毒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渗入每一个细胞,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你的神经,你想逃却无路可逃,只能被它腐蚀殆尽。此时的于子清,正在承受思念的痛苦。
时间是一剂良药,可以抚平所有的创伤,但它偏偏对思念束手无策。相反,它像一个蹩脚的酿酒师,从思念中酿出又苦又涩的酒来。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可以容下万事万物;这个世界也很小,小到只能放下一个人。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一片光明,那个人消失了,这个世界也就沦陷了。于子清很清楚,她的世界随着李恪的离去,彻底沦陷了。
李恪离去的一年中,她在陶然馆里过着隐居的生活。在书房中熬过了冬天,在桃花园里挨过了春天,在芙蓉亭中望过了夏天,又在傲雪亭中等待冬天。时间过的既快又慢,日子在她呆呆的目光中延长,又在她呆呆的目光中流走。
有时她也想,为什么看过的那些穿越时空小说中的主人公都能在古代大展拳脚,干出惊天动地的伟业,而她回到唐朝却只能做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思前想后,不是她不想改变,是一个人真的不能超越所处社会的大环境。作为公主,她连出宫的自由都没有,更别提开什么连锁饭庄或是办什么歌舞厅了。
在漫长的煎熬中,她很想回家,她想念父母,想念朋友,偏偏那个时空旅行器像消失了一般,一次也没出现过。她想起违反旅客规则是要遭到惩罚的,看样子,给她的惩罚就是没有结果的思念。
冬天如期而至,没有去年那么寒冷,一年将尽,还没有见到雪的影子。她常常想,不知道安州怎么样,是不是也和长安一样暖和。这个时候,她最想要的就是手机了。
这天,于子清和平常一样,端了一把椅子,坐在墙角晒太阳。并不是怕冷,而是冬天的太阳更容易让人入睡,而睡觉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
就在她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时候,玉奴一脸兴奋地跑过来,高兴地说:“公主,您看谁来了?”
于子清睁开眼睛,是房遗直。他怎么来了?听说他升官了,做了光禄大夫。也许是公务繁忙,也许是畏惧人言。总之,自从李恪走后,他一次也没来过。她无精打采地说:“你怎么有闲功夫到这里来?”
房遗直看见憔悴不堪的于子清,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不是不想来,只怕影响了她的清誉。他说:“吴王要回来了。”
于子清感到一阵眩晕,他要回来了?!她稳住激动的心绪,故作淡漠地问:“什么时候抵京?”
“明天就到了。”
于子清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脸上也有了神采。她忽然站起身对玉奴说:“走,陪我出宫去。”
房遗直闻言,平静地说:“既然公主要出宫,我就不打扰了。”
于子清说:“大哥,对不住了,我们改天再聊。”她拉着玉奴朝屋里走去,边走边说:“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差?今天得买一些胭脂水粉,对,还得做几套衣服。还有,你得帮我梳一下头,瞧这头发乱的……”
玉奴在身后连声说:“好的,好的,我来帮公主打扮。”这一年来,公主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的形象?经常素面朝天的去见皇上,头发常常随意的挽在脑后,用一根玉钗插着。她提醒过她多少次,作为公主要注意仪容,可她全当耳边风。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想起买衣服水粉了。
房遗直默默地走了。看着判若两人的于子清,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于子清和玉奴出现在长安街上,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斗笠压得很低的人,他就是承基。公主要上街,偏偏不让他跟着。作为护卫,他必须保证公主的安全,所以他只能乔装打扮,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一年里,他眼睁睁看着公主变成了另一个人,笑容没了,话也少了,就连行动也变得迟钝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她又一下子变了回去。公主心情愉悦,他也跟着高兴。
新年将至,长安街上热闹非凡。喜庆的年画,大红的灯笼,一串串红艳艳的炮竹,让空气中弥漫着年的气息。肉食摊上人头攒动,布料摊前人山人海,器皿堆旁人海如潮。摊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使整个街道沸沸腾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于子清和玉奴费力的在人群中穿梭,但她的心情很好,这是她第一次在唐朝开开心心的过年。去年的那个春节,因为李恪的离去,而变得分外冷清。
玉奴拉着公主进了一家绣庄,这是全京城最有名的裁衣店,后宫好多嫔妃都在这里做衣服。
一进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就热情的迎上来,问:“小姐是要买布还是做衣服?”
玉奴说:“做衣服。”
那人介绍道:“我们绣庄新进了一匹上好绸缎,请到里屋看看?”说着就把她们领到里间。那里有几个男人在挑布料,看装束打扮,不似唐人。
于子清被琳琅满目的绸缎看花了眼。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竟不知道该选那哪一款。
玉奴说:“小姐,您要是喜欢,干脆都买了吧。”
于子清瞪了她一眼说:“就是再有钱,也不能这样浪费。”她拿起一卷宝石蓝色的绸缎,第一次见到李恪时,他就穿着这种颜色的袍子。
玉奴疑惑地问:“小姐,您挑这种颜色干什么?做裙子肯定不好看。”
“谁说要做裙子了?我要给三哥做套衣服。老板——”
那个四十多岁的人走过来,笑着问:“小姐,选好了?”
于子清拿着布料说:“我想用这种绸缎做一件男子穿的袍子。”
店主问:“不知穿衣人的身高,腰围,袖长是多少?”
于子清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就不好办了。”店主有些为难。
于子清一转头,看见那群陌生人中有一个人的身材和李恪相似。她指着那人对店主说:“你就照着他的样子做吧,就是腰围做的再瘦些。”
那人回过头来,冲她一笑,道:“我很乐意做小姐的衣架子。”
周围几个人围了上来,对他说着什么。那人一扬手,那几个人便退了下去,不再做声。于子清暗自一惊,看样子这个“衣架子”不是普通人。
店主走上去,拿着尺子在那人身上量了量,又在纸上记了记,对于子清说:“小姐请放心,这件袍子没问题。您不为自己选件衣服?”
于子清挠挠头,笑着说:“这里的衣料太漂亮了,我都不知道该选哪种。”
那个“衣架子”抽出一匹布说:“在下冒昧为小姐选匹布,如何?”
于子清定睛一看,那是一件泛着莹莹紫光的绸缎,上边有深浅不一的紫色蝴蝶,每只蝴蝶都发着柔和的光。
店主称赞道:“公子好眼力,这匹布名叫‘紫蝶朝凤’。它虽说是绸缎,却柔如丝,轻似纱,是丝绸中的极品,本店仅此一匹。”
于子清用手摸了一下,果然柔软如丝,光滑如缎,轻盈如纱。笑着说:“既然是极品,那价格肯定低不了。”
店主说:“那是自然,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这匹绸缎,每尺1两黄金。”
“什么?1两黄金?那做成衣服岂不得100两?太贵了,不做了。”于子清在心里一盘算,说。虽然这些钱她是掏得起的,可是花这么多钱做一件衣服,实在是划不来,还不如把钱用来救济穷人呢。
那个“衣架子”把衣料递给店主,说:“老板,给这位小姐做了吧。钱,我出。”说着便要掏钱。
于子清李恪拦住那人说:“别,钱我有,就是觉得花那么多钱做件衣服不值得。老板,还是别做了。”
“衣架子”说:“做,钱,我出了。”说着就把钱袋塞到店主手里,“这里面有100两黄金,你数数。”
于子清一把抢过钱袋,塞进那人的手里说:“你这人真奇怪,还有逼着给别人做衣服的。”
“衣架子”道:“你才奇怪呢,不用你掏钱,你穿衣服就行了么。”
玉奴拉过于子清,低声说:“公主,既然他要付账,就让他付吧,咱们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于子清在她额上弹一指头,小声说:“什么时候这么财迷心窍了?无功不受禄,我们跟他又不熟。”
“我们又没逼他,是他心甘情愿出的。”玉奴嘟囔着嘴说。
“这位姑娘说的对,我是心甘情愿出的。小姐您这么美丽,和这匹绸缎简直是绝配,您不穿太可惜了。”“衣架”说。
于子清没办法,掏出钱袋拿出100两金子说:“好,这布我买下了。老板,你就给我做套裙子吧。”
谁知那人把钱塞给于子清说:“这匹绸缎,我送给您。老板,钱我出。”
于子清有些火了,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她把钱塞给店主说:“钱,我出了。”
“钱,我出。”
正在两人争吵的时,承基出现了,他上前一把拽住“衣架子”的衣领,大喝道:“你要干什么?”
周围的几个人一起围了上来,杀气腾腾。
“衣架子”对那几个人说了一句什么,他们都退了下去。
于子清急忙拉开承基说:“这位公子就是想送我件衣服,没什么,没什么。哎?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奇怪地问。
“公——”承基刚想说“公主”二字,看见玉奴给他使眼色,便道:“小姐一出门,我就跟上了。在绣庄外等了半天也不见您出来,我就进来看看。”
于子清怕再说下去会露出破绽,便对“衣架子”说:“既然你非要把布料送我,我也就不客气。有机会请你喝茶。”说完,领着承基和玉奴就往外走。
“敢问小姐芳名?家住哪里?”那人。
于子清就当没听见,快步离开了绣庄。
第二天一早,于子清和承基来到绣庄取袍子,她想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李恪。店主知道来意后,把做好的袍子放进锦盒,给了他们。
拿着做工精美的袍子,于子清很是满意。除了应付的工钱,还多给了银子作为酬谢。
当他们就要走出店门时,店主忽然说:“小姐,您就不想问问您的那件‘紫蝶朝凤’?”
于子清一愣,才想起来昨天有个人要把那匹布送给自己,她笑笑说:“老板要是没做,就不用做了,把金子还给那位公子就行。”她记得店主没有给她量身材,那块布应该还没动。
店主笑道:“我已经动手裁制了,我要用那匹布做一套最华美的衣服。小姐请耐心等待,等做成后,我会派人送到您的府上。”
于子清感到奇怪,问:“你没有量尺寸,怎么就裁剪了呢?”
店主说:“我给女客缝制衣服从来都是目测的。小姐请放心,做出来的衣服肯定合体。请问小姐家居何处,我好派人将衣服送去。”
于子清为难了,总不能让他送到宫里来吧。便说:“那好,做成之后,送到吴王府就行。”
出了店门,两人直接去了吴王府,于子清要在第一时间见到李恪。一年了,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到了吴王府,庞亮将两人请进了吴王的书房。一年没来,这里的摆设还和从前一样。家具瓷器都擦拭的明光闪闪。书籍整齐的放在书架上,一尘不染。挂在墙上的墨剑,闪着乌亮的幽光,看起来每天都有人精心的擦拭它。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幻觉,仿佛它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于子清刚刚坐下,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人。那人一抬头,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于子清没想到除了媚儿,竟然还有和自己,不,紫清公主长得相像的人。承基惊叹于世上竟然有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眼睛。庞亮早就觉得吴王带回来的女子眼熟,现在才发觉原来她长得像十七公主。
于子清开口问:“你,你是谁?”
“我叫紫芩。”紫芩欠欠着身子说。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看她第一眼时会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紫芩?”连名字都这么像啊。于子清在心里说。
“是的,紫芩。‘紫色’的‘紫’,‘黄芩’的‘芩’。”
“你是吴王的什么人?”
“丫鬟。您是……”紫芩揣测着眼前这位头戴金步摇,身着红色大袍,上绣金色牡丹丽人的身份。
“我是十七公主,吴王的妹妹。”在这种场合,于子清只能这么说。
“您是紫清公主?”紫芩两眼放光的问。
于子清点点头。
“吴王经常提起您呢,有时候做梦都叫着您的名字呢。”
“什么?”于子清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李恪做梦叫她名字的事儿,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承基问:“吴王呢?”
“吴王被皇上召进宫了。”紫芩毕恭毕敬地说。
于子清站起身,拿起锦盒对庞亮说:“既然三哥不在,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这是送给他的礼物。”说着将盒子递给他。不知怎的,她的心情变得很差。
庞亮接过锦盒说:“等吴王回来,我让他去您馆中。”
“不用了。”于子清摆摆手,带着承基出了吴王府。
李恪说的梦话她都知道,她真的只是个丫鬟吗?于子清闷闷地想。她现在很嫉妒那个叫紫芩的丫头。很嫉妒,真的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