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坐下后，楼上渐渐又热闹起来，起初的震憾过后，所有人都不再痴心妄想什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女人虽然漂亮，对商人来说，却没有什么比生意更重要。
至于这位小姐出入前呼后拥，有可能是位大人物，更没有人在乎。他们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
郭靖再也无心听他们讲什么风土人情，吹嘘一些虚无飘缈的旅途见闻。有意无意间，他的注意力全放到了少女那一桌人的谈话上。
这不是郭靖的人品问题，而是与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实在不算太低，就是郭靖不想听，这些话也会自动钻到他耳朵里去。
那位小姐虽然看起来很有权势，对吃的却不太讲究，只是随便叫了几个小菜。五个人吃的东西加起来，可能还不值郭靖一人吃的一半价格。
对他们的身份，郭靖更加好奇起来。
胡子大汉正如他外表表现的那样粗鲁，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才过了一会，就已经不耐烦地催了店小二几次，让他们快点上菜。
“大小姐，我们已经连续赶了好几天路，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你是千金之躯，可别累坏了身体！”被中年文士制止后，实在找不到人发泄心中感情的胡子大汉开始表起了忠心，声音大得隔几张桌子都听得到，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要不我们在这里休息半天，顺便等等老刘他们，这么久没他们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牛大哥什么时候也懂得体贴人了？”少女嫣然一笑，如百花盛开，冰雪消融，低声道，“莫不是你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才找个借口？”
“谁说俺老牛怕累？再走个十天八夜的，俺老牛也不怕！”牛大哥大声说道，却被大小姐微笑着的眼光看得受不了，赶紧投降道，“行！我说不过你，都听你的好了，那就吃过饭继续赶路吧！小二，他奶奶的，还不上菜，想饿死你牛爷爷啊？”
小二忙得就跟穿花蝴蝶似的，百忙中还要伺候“牛爷爷”，实在是苦不堪言，只得大声喊叫厨房的人赶紧上菜。
少女微微一笑，对“牛大哥”转移目标的做法不置可否。轻轻一句话就令人举手投降，看来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合，胡子大汉叫少女为“大小姐”，大小姐却叫胡子大汉为“牛大哥”。他们明明看起来是主仆，说话的态度又象是兄妹。还有那个“老刘”，不知又是什么人。
中年文士却有些认同“牛大哥”的提议，看着少女的眼神满是疼爱。但他没有象牛大哥一般直接相劝，而是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忧地道：“刘统领走的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但路程都差不多远，按理说也应该到了。但我们在西城口没有看到记号，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不会有事，刘大哥武功高强，还有朱大哥在身边，寻常人哪是他们的对手？”大小姐摇摇头，脸上依旧挂着淡淡地笑容，不见她什么担忧，想了想又道，“可能有什么事情在路上耽搁了，不过刘大哥应该能处理好。这次我们分批行动，本来就说好的在京里会合，这里离中都不过三四天的路程，赶一赶就到了。到京中再找刘大哥吧，事情紧急，等不得了。”
“唉……”中年文士叹了口气，笑道，“大小姐总是那么性急，都几天没休息好了，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叔叔我可担当不起！”
“毛叔叔，你就放心吧！若兰又不是第一天出门办事！”大小姐原来名叫若兰，她朝郭靖的桌上看了看，似乎对他一个人叫那么多吃的很感兴趣，微笑道，“你老念叼着安全，好象我弱不禁风似的。又不是小玉丫头，什么苦都吃不得……”
“小姐……你怎么又说我？小玉哪里不能吃苦了？”小玉拖长了声音，不依道。
毛叔叔也被小玉这丫头给逗笑了，只是转眼又忧心重重地道：“大小姐不畏艰苦，倒是志气可嘉，只是我们的实力比人家差得太远，这几天已经折了好几位兄弟，显然那些人已经盯上我们了，可大意不得啊！”
若兰小姐脸色暗了一下，似乎对折损的兄弟感到心痛，但很快又回复了正常。显然对情绪的控制，她经历过特殊的训练。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牛大哥已经抢着道：“毛先生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就是那条臭蛇么？早晚让他变成死蛇！我们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前天要不是毛先生拦着，我牛二……哼哼……”
毛先生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哼什么！你以为就你那两下子，就天下无敌了么？还说前天……前天你要是出去，小命早就没了！吃你的饭罢，别多说话！怕别人不知道你牛二有本事么？”
牛二被他一喝，再不敢多嘴。只是脸上神色还是不服，低下头拼命和饭菜过不去。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知是把饭菜当成了那条臭蛇，还是当成了毛先生。
若兰头低着，听了毛先生说的话，连眉头都皱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本来和黄河帮井水不犯河水，黄河帮虽强，却也对我们无害。谁知，终于还是和他们成了对头……”
言词间，不期然地透露出了一丝疲惫，连旁边的郭靖都能感受到她那种回天无力的无奈感。
毛先生没有说话，看着若兰的眼中充满了慈爱，半晌才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狗贼找了这许多江湖人士，虽然增加了我们行事的难度，但也足以证明我们的情报是真实的。小姐也不必担心，敌手虽众，但还是有很多义士不忘故国，抱着一腔热血前来相助，只要我们小心些，也不是没有成事的可能！”
“但愿如毛叔叔所说。只是若兰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连龙王这样的江湖高人，也受了那……人的邀约，出来和我们作对。”若兰想跟着毛先生的口气称呼那“狗贼”，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牛二哥却毫无顾忌，好象刚刚被毛先生骂了一顿的不是他，嘴里含了一口饭还没吞下去，就迫不急待地骂了起来：“这有何难想通的？那臭蛇不就是个贪图富贵的奸贼吗？只要给他好处，叫他卖了老子也会干，金狗许了他高官厚禄，哪有不出来乱咬人之理……”
“闭嘴！”毛先生低声喝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是什么地方，这种话也能说吗？你想害死大伙啊？”
说完，还很不放心地在酒楼上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口气，一双眼睛怒视着牛二，恨不得找块裹脚布把他的嘴给塞起来。
牛二就象遇到了危险的驼鸟一样，差点把头埋到碗里，死命往嘴里扒着饭，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另外两个劲装大汉一直不吭一声，毛先生和牛二的对话，他们就象没有听到一样。但郭靖知道那只是表面看起来如此，事实上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从来没有放过酒楼上的任何一点动静。他们的坐姿也和其他人不同，似乎随时都能象豹子一般跃起。只要有任何危险，郭靖敢打赌，他们一定会以最快地速度挡在那位若兰小姐面前，将进攻的敌人撕得粉碎。
只有那小玉丫头没心没肺，见了牛二再次被训得无话可说，想起他平日的粗鲁，忍不住“咭”地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若兰小姐转过筷子在小玉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轻声骂道，“你若是不听话，以后就再也不要跟我出来了，早点找个婆家给你嫁出去，省得总是让我烦心。”
“小姐不要啊！”小玉吓了一跳，看到小姐眼中的笑意时，才松了口气，咬着筷子撒娇道，“小玉什么人都不嫁，要一辈子伺候小姐！将来小姐嫁人了，小玉就跟着一起伺候姑爷！”
“呸！你是不是皮痒了？”这下轮到若兰小姐害羞了，忍不住又在小玉头上用力地敲了下，让小玉差点把脑袋缩到桌子底下去，只是脸上却笑得更是欢畅，一点也不怕小姐发脾气。
这个时代，女孩子只要说到婚嫁，任你身份如何高贵，如何有修养，也免不了有一种无力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玉当众说出这个话题，若兰竟鬼使神差地将眼神瞟向隔桌而坐的郭靖。
郭靖因为偷听到她们的谈话，也正好将视线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散，立刻象受惊的兔子一般，各自闪到一边。只是这一下碰撞，却让两人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郭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好象心动了。那个名叫若兰的女孩，今天只不过第一次见面，甚至这匆匆地一眼，他还看到有半片菜叶沾在她那略显得有些大的嘴唇上。可是他竟然感觉有些心动。
这种感觉，在华筝身上没有过，在穆念慈身上也没有过。甚至在前世的大学里，见到本校的校花都没有过，却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身上出现了。这是他两世以来的第一次心动，却动得如此荒唐，如此令人心颤！
这一刻，他没有想到华筝，也没有想到穆念慈，甚至没有想到黄蓉——这个名字还太遥远了，远得都有些不真实。
郭靖忍不住再一次拉回飘移的视线，又往那女孩看去，却再一次碰到了那对会说话的眼睛。那对眼睛似乎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郭靖也用眼睛回答：“我就是我，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里。”
这样的答案实在让人无法理喻，郭靖却发现那女孩懂了，因为她也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回答：“哦，原来是你，原来如此。”
这只是一个瞬间的碰撞，快到有如流星闪过天际，快到来不及眨一下眼，郭靖却觉得好象过了好久，好久……他们没有说一个字，可是他却觉得他们谈了很多，很多……
他也无法肯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若兰微低着头，眼神没有了刚才的沉稳，变得飘忽不定，眼角的余光却全都在郭靖身上。心中不可遏制地想着：这是谁家的儿郎，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却又觉得如此熟悉？
他的眼睛那么纯净，完全没有其他男人见到她时的那种迷醉和赤裸裸的yu望，让人一见，就感觉值得信任和依靠。
她竟然不敢看一个男人的眼睛，竟然会主动逃避一个男人的目光，真是不可思议。可是这种感觉，却让她心中只有甜蜜，好象小时候吃过的那种西域哈密瓜一样，填满了整个身心。
…………
…………
若兰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了些红晕，只是同桌的人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为小玉的话而感到害羞。
然而，这些人里面不包括那位毛先生。若兰和郭靖的两次目光碰撞，虽然短暂，却都没有逃过那位毛先生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毛先生忽然感觉郭靖这个人很危险，将凳子下意识地往若兰身边移了一下，似乎想挡在若兰和郭靖之间，将他们隔得越远越好。看到若兰的目光又飘了回来，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才暗中吐了一口长气。只是心中对自己狠狠骂道：“我这是怎么了？最近老是疑神疑鬼？”
看着若兰脸上的红晕，毛先生忽然发现，原来兰儿长大了！
就在此时，长街两端同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比之刚才牛二等人六马急促的声势大了数倍。
毛先生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脸色已在瞬间变得煞白。
